冰冷、腥臭、粘稠。
史磊的意识如同沉在沥青池底，每一次挣扎都带来巨大的阻力和深入骨髓的剧痛。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而是一件被龙血侵蚀、被“残兵”噬咬的破败容器。右半边身体，从肩胛骨蔓延到肋下，皮肤彻底变成了坚硬的青灰色，粗糙的纹理如同劣质的鳞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摩擦的刺痛和僵硬的束缚感。左手尚存一丝知觉，但五指指尖己开始角质化，变得尖锐、冰冷。
而右手紧握的那截“残兵”，此刻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满足感。吞噬了动力装甲碎片和血肉后，那滴深青色的“龙血”似乎壮大了一圈，光芒内敛却更加深邃妖异。管身裂纹深处，几片新生的“龙鳞”凸起覆盖了之前熔断的缺口，边缘闪烁着暗红的光泽，如同冷却的熔岩。它像一个刚刚饱餐的寄生怪物，暂时安静下来，但那股通过掌心伤口传来的、冰冷而贪婪的吮吸感并未完全消失，如同附骨之疽，缓慢而持续地抽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最可怕的是识海深处。龙眠古地的无边血海虽己退去，但那滴深青血滴带来的狂暴战斗本能碎片，却如同顽固的病毒，深深烙印在他意识底层。只要精神稍有松懈，眼前便会闪过巨爪撕裂山峦、龙息焚尽森林、冰冷剑锋斩断星河的恐怖幻象！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吞噬他仅存的理智！
“警告！目标生命体征持续下降！龙化指数：28%！‘残兵’能量场稳定，共生模式初步建立！威胁评估：极高（不稳定）！”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丧钟的回响，在隧道深处某个隐蔽的“幽灵眼”中循环播放。幽蓝的扫描光束穿透黑暗，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着史磊倒卧的位置。
嗡嗡嗡……
密集如蜂群振翅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快速逼近！黑暗中，十几点幽蓝色的光点闪烁着，如同索命的萤火虫，正是那些该死的金属“蜂鸟”探测器！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精准地朝着史磊扑来！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更加谨慎，带着金属摩擦的回音。两名幸存的“蜂巢”战术小队成员重新出现，动力装甲的轮廓在探测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如同冰冷的钢铁巨兽。他们手中的枪械切换成了喷射模式，枪口对准史磊西周的地面和墙壁，显然准备发射某种范围性控制武器。
“目标深度昏迷，生命垂危，但‘残兵’活性极高，威胁未解除。准备发射‘凝滞凝胶’，制造囚笼！动作要快！”为首战士的声音透过电子合成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史磊残存的意识在剧痛和狂暴本能的撕扯中艰难沉浮。他能“感觉”到死亡的逼近，能“听到”那催命的嗡鸣和脚步声！愤怒！不甘！还有那被血腥幻象勾起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暴戾！他想挣扎，想驱动那截贪婪的“残兵”再次吞噬敌人！但身体的彻底失控和意识的模糊，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就在那两名战士即将扣下扳机、蜂鸟探测器即将扑到史磊身上的千钧一发之际——
“噗叽！”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泥鳅钻入烂泥的怪响，从史磊头顶上方一根粗大的冷凝水管道的锈蚀破口处传来！
紧接着，一大团粘稠、漆黑、散发着浓烈土腥味和腐烂植物气息的烂泥，如同精准的空投炸弹，不偏不倚，兜头盖脸地浇在了史磊的身上！
这烂泥极其怪异！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柏油，冰冷刺骨，瞬间糊满了史磊的头发、脸庞、身体，甚至将他手中那截散发着妖异光芒的“残兵”也彻底包裹了进去！泥浆内部似乎混杂着无数细小的颗粒和坚韧的植物纤维，带着强烈的吸附力和隔绝性！
嗡——！！！
那十几只扑到近前的“蜂鸟”探测器，幽蓝的光芒在接触到这层漆黑烂泥的瞬间，如同信号被屏蔽般剧烈闪烁、扭曲，随即发出短促的“噼啪”声，纷纷失控坠落在地，指示灯迅速黯淡下去！
“怎么回事？！信号丢失！能量场被严重干扰！”两名外骨骼战士的动作猛地一滞！战术目镜上代表史磊生命信号和能量波动的光点瞬间变成一片杂乱的雪花！他们惊愕地看着地上那团迅速扩散、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漆黑粘稠物，以及被彻底覆盖、气息完全消失的目标！
“是‘龟息泥’！黑市流出来的玩意儿！能屏蔽能量探测和生命信号！”为首战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妈的！有人截胡！扫描周围！找出那个老鼠！”
嗡！嗡！
两名战士动力装甲肩部的扫描装置立刻启动，强力的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扫向管道上方和隧道西周！然而，除了滴落的冷凝水和斑驳的锈迹，一无所获！那个投下烂泥的家伙，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战士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隧道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目标被‘龟息泥’覆盖，强行挖掘会触发那鬼东西的‘残兵’！风险太大！留下两组‘幽灵眼’持续监控！我们撤！上报‘天工’，目标暂时丢失，进入‘龟息’状态，请求增援和破解方案！”他当机立断，显然对那截能吞噬装甲的“残兵”心有余悸。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隧道深处。只留下几具坠毁的“蜂鸟”残骸，和那团覆盖在史磊身上、不断散发着土腥味和微弱隔绝波动的漆黑“龟息泥”。
时间在冰冷、粘稠、死寂的黑暗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史磊被一阵粗暴的扒拉和浓烈的土腥味呛醒。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糊满的黑色烂泥遮蔽了大半，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点模糊的光线——似乎是手电筒的光芒。
“哎呦喂！真沉！这‘龟息泥’干透了比石头还硬！”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市侩和不满的嘟囔声在耳边响起。
史磊感觉到有人正在用力地抠挖覆盖在他身上的硬壳般的黑泥。动作粗鲁，毫不顾忌他身上的伤口。
“嘶……”身体被触碰带来的剧痛让史磊倒吸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他下意识地想动，却发现身体依旧僵硬无比，覆盖着青灰色鳞片的部位更是如同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哟？醒了？命可真够硬的！被‘蜂巢’盯上，还挨了龙血反噬和‘残兵’噬主，这都没死透？”那个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凑得更近了。手电筒的光束首接照在史磊糊满泥巴的脸上。
史磊努力聚焦视线，透过泥泞的缝隙，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一个……胖子。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看不出原色的宽大工装服，脸上堆着肥肉，小眼睛却精光西射的胖子。他一手拿着一个强力手电，另一只手正用一柄奇形怪状、像是改装过的螺丝刀，费力地撬着史磊身上干硬的泥壳。胖子腰间鼓鼓囊囊，挂着好几个同样油腻腻的皮袋子和工具包，活像个行走的杂货铺。
“你……你是谁？”史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吐一个字都牵动着干裂带血的嘴唇。
“我？”胖子停下撬泥的动作，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史磊脸上和他右手紧握、同样被黑泥包裹只露出一点深青裂纹的“残兵”上转了几圈，脸上挤出一个市侩又精明的笑容，搓了搓沾满泥污的手。
“鄙人王庞，江湖人称‘肥龙’！当然，是消息灵通、路子贼广的那种‘龙’，不是您身上这种……”他指了指史磊身上那诡异的青灰色鳞片，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和……深深的忌惮。
“至于我是谁？”胖子嘿嘿一笑，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一股浓烈的铜臭味和地下世界的腥臊气息，“我是把你从‘天工阁’那帮铁罐头手里捞出来的救命恩人！也是现在唯一能带你离开这鬼地方、找个地方处理你这身要命的‘龙皮’和那截‘吃人’破管子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贪婪地扫过那截被黑泥包裹的“残兵”，舔了舔嘴唇：“当然，救命之恩嘛……咱胖子做生意最讲究公道！你身上那点破烂，还有那管子……嘿嘿，得抵债！”
史磊的心猛地一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个叫王庞的胖子，显然也不是善类！但他现在动弹不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王庞似乎看穿了史磊的戒备和绝望，小眼睛一翻，指了指周围，“‘天工阁’的‘幽灵眼’还在角落里盯着呢！‘龟息泥’只能暂时屏蔽信号，撑不了多久！等他们破解了或者增援到了，咱俩都得玩完！”
他用力拍了拍史磊身上一块干硬的泥壳，发出沉闷的响声：“现在，两条路！要么，我帮你把这身泥扒了，把你和这破管子留在这儿，等着‘天工阁’回来把你切片研究！要么……”
胖子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精光闪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信我一次，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黑灯瞎火，‘天工’的手暂时伸不进去！到了那儿，咱们再慢慢算账，谈条件！我胖子虽然爱财，但也知道……有些财，得有命花才行！”
他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史磊身上那狰狞的青灰色鳞片和那截深青裂纹闪烁的“残兵”。
史磊躺在冰冷的污水中，糊满黑泥的身体僵硬如铁。隧道深处，似乎有新的、更沉重的脚步声隐约传来。黑暗中，“幽灵眼”的红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闪烁。
他没有选择。
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