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霓虹下的廉价饭团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这座名为“海津”的不夜城。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红的、绿的、蓝的，扭曲变形，像打翻了的廉价颜料盘，映照着步履匆匆、面目模糊的行人。空气里是汽车尾气、下水道反涌的酸腐、廉价香水以及被雨水泡发了的垃圾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都市气味。

史磊缩了缩脖子，廉价西装外套的领子早己被雨水浸透，冰凉地贴着他的脖颈。他刚从那个被同事们戏称为“罐头厂”的格子间里爬出来——连续十二个小时对着电脑屏幕修改一份永远无法让客户满意的策划案，眼球干涩发胀，后颈的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胃袋空空如也，正发出无声却剧烈的抗议。

他推开街角一家24小时便利店那扇沾满水汽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的塑料风铃发出一串有气无力的叮当声。暖气混杂着关东煮和微波炉加热饭团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在冰冷的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雾。他摘下那副黑框眼镜，胡乱用同样湿冷的袖口擦了擦，重新戴上，视线才勉强清晰。

“一份金枪鱼饭团，谢谢。”史磊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屏幕左上角刺眼的红色电池图标显示电量只剩3%。房租催缴短信、信用卡最低还款提醒、母亲发来的询问是否吃了晚饭的微信……一条条未读信息像无形的锁链，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点开那条房租短信，看着后面跟着的一串数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给母亲回个“吃了，放心”，终究还是没按下去。

“六块五。”店员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姑娘，眼皮都没抬一下，动作麻利地将一个塑料三角饭团放在收银台上。

史磊扫了付款码，拿起那个还带着点微波炉余温的饭团。包装纸上的卡通金枪鱼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他捏了捏单薄的饭团，塑料纸发出窸窣的轻响。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或者说宵夜。

推开便利店的门，冷风夹着雨丝立刻灌了进来。他撕开包装纸，就站在狭窄的、被雨棚勉强遮住一点的屋檐下，狼吞虎咽地咬了下去。冰凉的米饭、寡淡的蛋黄酱、还有一点点几乎尝不出来的金枪鱼碎屑，迅速填塞着空虚的胃部，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和满足感。雨水顺着棚檐滴落，有几滴溅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他抬头望向对面写字楼，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像一个个巨大的、囚禁着无数和他一样灵魂的发光盒子。

突然，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电了。史磊低低骂了一句，将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塑料包装纸被他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巨大的疲惫感攫住了他。每天都是这样，像一头被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在名为“生活”的磨盘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方向。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支付下个月的房租，为了偿还那张永远还不清的信用卡？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比这冬雨更冷，悄然渗透西肢百骸。

就在他准备离开这片短暂避雨的屋檐，冲进外面的雨幕奔向那个同样冰冷狭窄的出租屋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便利店门口角落那个被遗弃的杂物箱。箱子是硬纸板做的，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歪斜地靠在墙角。里面胡乱堆着一些过期杂志、几个空饮料瓶，还有……几件蒙尘的、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一个黯淡的、不规则的物件半埋在废纸里，吸引了他的注意。它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形状很不规则，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通体是一种极其晦暗、近乎墨绿的色泽，像是某种劣质的、染了色的石头。表面没有任何雕琢的纹路，只有几道天然形成的、深浅不一的沟壑。乍一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

史磊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蹲下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么个垃圾堆里的破烂感兴趣，或许是那死气沉沉的墨绿色在霓虹灯光下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幽微的光泽？又或许只是此刻心中那巨大的空洞，需要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来填补？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物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凉感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那不是普通的低温，而是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带着某种死寂意味的寒意，激得他指尖微微一麻。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那股冰寒似乎又带着奇异的吸引力。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从废纸堆里捡了起来。

入手沉甸甸的，远超乎它体积应有的重量。墨绿色的表面布满细密的尘土，沟壑里更是积满了污垢。史磊下意识地用拇指的指腹，用力地在它表面蹭了蹭，想擦去一些灰尘，看看它的真容。指腹传来粗糙的摩擦感。

就在他擦拭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玉佩——姑且称之为玉佩——核心深处，仿佛被他的动作和体温唤醒，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光！那光芒极其诡异，并非霓虹的彩色，也非灯光的暖白，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幽邃、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深青色！快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甚至连史磊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眼花了，是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玉佩表面的反射。

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视觉，而是一种源自身体深处、源自血脉骨髓的微弱悸动！仿佛沉睡在基因链最底层的某个东西，被这冰凉的触感和那转瞬即逝的青光，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那悸动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却带着一种古老、蛮荒、甚至有些暴戾的意味。

史磊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这块丑陋的“石头”，那深沉的墨绿色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某种活物，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深青幽光，还有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是幻觉吗？是过度疲劳产生的错觉？雨声、车声、城市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推远了，他只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他猛地将这块冰冷的“石头”攥紧在手心，那沉甸甸的触感和残留的奇异悸动感无比真实。他迅速环顾西周，雨幕中的行人依旧匆忙，便利店的店员低着头刷着手机，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他这瞬间的异样。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将那混杂着惊疑和一丝莫名不安的情绪强行压下，将这块来历不明、透着诡异的“石头”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同样湿冷的西装裤袋里。粗糙冰凉的表面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他的大腿皮肤，那沉甸甸的感觉像一块坠入深潭的石头，在他心头激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裤袋里的异物感异常清晰，冰冷而沉重。史磊甩了甩头，试图把刚才那诡异的悸动和青光归类为神经衰弱的幻觉。他裹紧湿透的廉价西装外套，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那片连接着出租屋的、冰冷粘稠的雨幕里。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撕裂雨夜，伴随着轮胎在湿滑路面上尖锐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辆失控的黑色SUV，像一头脱缰的钢铁巨兽，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疯狂地甩尾、打滑！它庞大的车身裹挟着雨水和死亡的气息，碾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墙，完全无视了交通规则和路人的存在，首首地朝着便利店门口——朝着刚刚迈出一步的史磊——猛冲过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史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视网膜上清晰地倒映出那急速放大、占据全部视野的车头格栅，狰狞如同巨兽的獠牙。冰冷的雨水似乎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空气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想躲，但身体像是被冻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躲开——！”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撕心裂肺的尖叫，瞬间被引擎的咆哮和轮胎的哀鸣淹没。

躲？往哪里躲？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金属撞击肉体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沉重的钝器狠狠砸在了厚实的沙袋上。史磊感觉自己像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拦腰撞中，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高频的嗡鸣。

他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抛飞了出去！视野在疯狂地旋转、颠倒。霓虹灯光扭曲成混乱的光带，漆黑的夜空，冰冷湿漉的路面，便利店惨白的灯光……所有的景物都在翻滚、破碎。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断裂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脆响，从胸腔、手臂、腿部接连传来。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同火山般在身体各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神经的堤坝。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染红了冰冷的雨水。

砰！

身体重重地砸落在几米开外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又翻滚了几圈才停下。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脸，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冰冷与灼热的刺痛感交织。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沉浮、挣扎，像狂风中的一点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他努力想睁开眼，视野却是一片猩红的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那辆肇事的SUV歪斜地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似乎有人影惊慌失措地跑下来。

世界在远离，声音在消失。好冷……身体里的热量正随着血液迅速流失。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像路边被车轮碾过的垃圾一样……母亲……那个催命的房租短信……还有裤袋里那块冰凉的、该死的石头……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就在他身体下方，被撞击时碎裂的骨头刺破皮肉，温热的、饱含生机的鲜血，正大量地、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浸透了单薄的西装裤布料。

而那块被他仓皇塞进裤袋的、冰冷沉甸的墨绿色古玉，正紧紧地贴着他大腿上那道被碎裂骨头刺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滚烫的、汹涌的鲜血，瞬间将这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玉，彻底淹没、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