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车最终没能坚持到卫所。
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嘣”脆响和剧烈的倾斜后，那个本就残缺的车轱辘，连带着半块车轴，彻底在狂风的淫威和载重的压迫下宣告罢工。整辆车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软泥鳅，瘫在了一片风蚀形成的、相对背风的巨大土堆旁边。
车上的“乘客”如同倒垃圾般被抛甩出来，滚落一地。瘦弱的老马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嘶鸣（也可能是绝望），挣脱了腐朽的绳套，蹒跚了几步，最终还是跪倒在了黄沙中，口鼻流涎，眼看也快不行了。
“老天爷啊！”李扒皮摔得七荤八素，沾了一身泥沙，那身还算体面的管事衣服彻底成了叫花子的抹布。他惊恐地看着彻底报废的车，又看向身后风沙肆虐来路，嚎哭起来，“这…这可怎么办啊！我李守财造了什么孽啊！要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呜呜呜……”
没人理会他的哭嚎。沈同摔得腰眼剧痛，感觉刚吞下的那点劣质止痛散药效彻底过去，后腰的伤处像着了火一样灼痛。他挣扎着抬头环顾西周——风沙依旧狂暴，如同无数疯狂的黄龙在天地间搅动，能见度不足十米。那个充当短暂庇护的巨大土堆，此刻成了唯一的依靠。
“别嚎了！”沈同忍着痛怒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不想死就闭嘴！小米！哑巴！看看这土堆底下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快！”
小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小脸上全是泪水和泥沙混合的污渍，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听话地摸索着向土堆根部探去。哑巴“啊啊”应着，也跟着扑向土堆，用他那双大手在沙石中疯狂刨挖。
风沙依旧无情地抽打着每一个人。老张婆和老赵相互搀扶着缩在土堆最凹进去的地方，己经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了。李扒皮停止了哭嚎，也意识到嚎叫只能招来死得更快，连滚带爬地缩向沈同他们所在的方向。
“这…这里！队长！”小米的声音带着惊喜和哭腔。土堆根部，在背风面的风化作用下，天然形成了一个不到一人高、向里凹进去约莫一米多深的浅洞！洞口被风沙淤积了小半，但哑巴力大，几下就把松软的沙石掏开了！
天不亡我？！不…顶多是缓刑！
“快！钻进去！都挤进去！”沈同招呼着，自己先弯腰钻了进去。里面空间狭小憋仄，充斥着一股泥土和某种动物腐烂巢穴的混合怪味。但好歹，能将那杀人般的风沙隔绝了大半！
哑巴把半昏迷的老张婆和老赵先拖了进去。小米紧随其后。李扒皮的身躯成了最大的难题，他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往里挤，差点把堵在门口的沈同顶出去。最后还是哑巴从里面扯住他的一条腿，小米在后面推，才把他那巨大的身躯像塞麻袋一样塞进了洞里。
六个人（如果算上昏迷边缘的老赵和老张婆）如同沙丁鱼罐头般紧紧挤在这个不到三西平米、高度仅容人弯腰站立的浅洞底部。空气浑浊稀薄，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咳嗽声清晰可闻。外面的风声被岩壁阻隔，变得低沉呜咽，如同鬼哭。
洞内光线昏沉，只有洞口透进一点黯淡的灰黄天光。
沉默。劫后余生的心悸和绝望再次悄然弥漫。
李扒皮挤在沈同旁边，胖脸上惊魂未定，汗水混着泥沙往下淌，散发出浓烈的体味。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舔了舔干裂流血的嘴唇，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压低声音道：
“沈…沈队长？那个…刚…刚才真是多亏了您仗义出手啊！我李守财有眼不识泰山，以前有得罪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同的脸色，胖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明显被汗水浸得潮乎乎、油腻腻的杂粮饼子（可能是在路上被硬塞的），讨好地递向沈同：“沈兄弟，您看看，饿了吧？这点吃的您先垫垫？我…我这儿还有一点点碎银子……”他又艰难地从腰带夹层里抠出几个小得可怜的银角子。
他那声“兄弟”，喊得极其生涩又刻意。
沈同斜睨了他一眼，没接那饼子（天知道被这肥猪捂了多久，还沾着汗），更没看那点可怜银子。他只是挪了挪身体，试图离那股油腻酸腐的气息远点，冷冷道：“留着你自己压棺材底吧。”
李扒皮讪讪地收回饼子，自己撕了一小角塞进嘴里，嚼得跟受刑似的，脸上赔笑却不敢停：“是是是…沈队长说的是。那…那咱们现在咋办？就在这等着？万一蛮子……”
“不想等死你就出去。”沈同打断他，语气疲惫中带着一丝冷酷的麻木。他实在懒得跟这人渣虚与委蛇。
“不不不！”李扒皮吓得一哆嗦，连忙摇头，肥肉都跟着颤，“我就问问！问问！我哪也不去！死也不出去！”他把身体又往洞壁里缩了缩，那点“兄弟”情谊在绝对的力量（蛮兵）和眼前的死局面前，脆弱得像阳光下的肥皂泡。
洞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唯有小米压抑的啜泣声、老赵偶尔的剧咳、老张婆无意识的呻吟，以及哑巴焦躁不安挠着洞壁的“沙沙”声，交织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沈同的心头。
一个哑巴，一个半大孩子，两个风中残烛的老人（其中老赵眼看都快不行了），再加上一个只会拖后腿的肥猪仇人……
系统？卡的跟他奶奶的腿一样！
外面是狂风怒号、黄沙漫天，十步之内人畜不分的鬼天气，还可能有凶残的蛮兵在漫无目标地游荡搜索！
唯一的交通工具？己经烂成一堆柴火。
补给？除了李扒皮手里那个馊饼子，可能还有小米怀里不知何时藏着的、啃了一半又干又硬的窝窝头碎渣。
水？更他妈是奢望！干渴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肺里呼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
“我这开局……谁还能比我惨？”沈同苦笑着在心里自嘲，“地狱十八层都给我单独开了个VIP包间，附赠一帮拖油瓶和一颗定时炸弹（系统），还专挑信号最差的时候引爆。”
他把头靠在冰冷潮湿的土壁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丁点。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几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上：
希望一： 那狼狈点燃、粗劣不堪的烽烟，真能在这种混沌天候下，被后方的某处军营哨卡观察到。虽然希望渺茫得如同期待彩票头奖自动砸到自己头上。
希望二： 追击的蛮兵在风沙中也损失惨重，或者干脆迷了路，放弃了搜索他们这几条不值一提的小杂鱼。这概率…或许比第一条大那么一丢丢？
希望三： ……这破系统还能指望上吗？
沈同忍不住又召唤了一下。
【青史名臣系统……滋滋……启……滋啦啦……动中……】
【信号……微弱……信号……时断时续……】
【警告：能量……低……滋……部分功能……暂时……滋……冻结……】
【宿……滋……主……声望：10……点……滋滋……】 （之前任务的奖励）
【新手礼包加载……滋……20%…（卡住）】
那破界面闪烁得像个垂死之人的心电图，除了能确认声望点确实到手了（并没什么卵用），新手礼包卡在20%像个终极嘲讽，以及系统反复警告“没电了要关机”之外，毛线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滋滋……环境……扫描……滋……半径……十米……滋啦……】
【检测到……滋……啮齿类动物……兔子*1（小型）……滋……威胁等级：无……】 （一只沙鼠在洞外某处刨土，被系统当兔子了）
沈同看着眼前闪烁的、显示出一只扭曲兔子图案（分辨率极低）的界面，内心万马奔腾，槽点己经憋成了海啸：“扫描出兔子？！老子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你他妈给我扫只不知道在哪里的兔子？！你是让我现在冲出去打猎改善生活吗？！”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系统靠不住。
援军看运气。
追兵看天命。
眼下唯一的生路，似乎就是窝在这个肮脏狭小的浅洞里，赌风沙不会把这浅坑重新掩埋成他们的集体坟墓，赌蛮兵都是睁眼瞎。
“肥猪。”沈同突然开口，声音干涩。
“啊？沈…沈队长？您有什么吩咐？”李扒皮一个激灵。
“省着点吃你那馊饼子。”沈同闭着眼，语调毫无起伏，“万一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几夜呢？”
洞内瞬间死寂。
连老赵的咳嗽都仿佛停顿了一拍。
李扒皮看着手里剩的那点饼子，再看看周围几张被绝望笼罩、在昏暗中更显枯槁的脸，脸上的讨好笑容彻底僵死，化为一片惨白。
难兄难弟？呵，是地狱里排队等着被清算的难逃之局罢了。
沈同不再言语，只是尽可能调整呼吸，让每一丝力气都用在对抗饥渴、伤痛和即将冻结意识的寒冷上。他靠着冰冷土壁的身体微微发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机械回荡：
熬下去…不管用什么代价…先熬过这风沙…熬过这该死的绝境……
洞外，风沙的呜咽依旧，如同永恒不灭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