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重锤,狠狠擂在“枕河居”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上!整栋小楼似乎都在随之震颤!楼下传来的男人吼叫,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粗嘎和毫不掩饰的威胁,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阁楼厚重的木板和孟云归紧绷的神经!
“周彩凤!开门!躲着没用!最后通牒!再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周彩凤?这是周阿姐的全名?
孟云归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西肢百骸!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起!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她甚至顾不上那个让她魂飞魄散的、与棉纺厂地下室箱子如出一辙的暗黄色纸箱!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楼下那狂暴的砸门声和凶狠的威胁牢牢攫住!
拆迁队?最后通牒?不客气?!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带着赤裸裸的暴力意味!她想起深蓝册子第一卷里隐约提及的、主角初到时遭遇的“开发商围困古镇”的情节,难道……几十年过去,同样的戏码还在上演?枕河居……周阿姐……正面临着被强拆的危机?!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只有头顶瓦片上连绵的沙沙雨声,此刻听来如同催命的鼓点。楼下,砸门声停了片刻,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撞击!
“哐!哐!哐!”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碎裂声!门轴似乎随时都会崩断!
“阿姐!开门呐!跟他们好好说啊!”一个苍老焦急的女声隐约传来,带着哭腔,像是邻居。随即被粗暴地呵斥打断:“滚开!没你的事!”
混乱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在楼下炸开!脚步声、推搡声、呵斥声、哭喊声……隔着薄薄的楼板,清晰地传了上来!
孟云归蜷缩在阁楼最黑暗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灰尘的木板墙,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风暴中心的鸟,随时会被撕成碎片!
怎么办?!冲下去?她一个外乡人,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躲着?听着楼下可能发生的暴力?周阿姐一个人……
就在这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楼梯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沉重而带着巨大怒气的脚步声!
咚!咚!咚!
是周阿姐!她上楼了!
孟云归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瞬间僵硬!她以为周阿姐是冲她来的,要赶她走,或者迁怒于她!她死死闭上眼睛,将身体缩得更紧,几乎要嵌进墙壁里!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住了!没有进入阁楼!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板被暴力掀开和杂物被翻动的声音!伴随着周阿姐压抑着巨大怒火、如同野兽低吼般的粗重喘息!
她在找东西?!找什么?!
孟云归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借着瓦缝透进来的惨淡天光,惊恐地看到楼梯口那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正像一头发狂的母狮,疯狂地掀开堆放在楼梯拐角的杂物!破竹筐被踢飞!生锈的铁桶被踹倒!蒙尘的木板被粗暴地掀开、丢到一边!她在杂物堆里翻找着,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决绝!
她在找什么?!那个暗黄色的箱子?!还是……别的?
孟云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阁楼深处杂物堆下、那个只露出一角的暗黄色箱角,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
“找到了!”周阿姐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更深的狠厉!
孟云归猛地看去!只见周阿姐从一堆破油布和烂木板底下,用力拽出来的,并非那个暗黄色的纸箱!而是一个……长约两尺、宽约一尺、厚约半尺的深褐色木盒!
那木盒样式古旧,表面没有任何雕花,只有岁月留下的无数细小划痕和磕碰印记,边缘的棱角都磨得圆润了。木料本身透着一种深沉的油润光泽,像是被无数双手过。木盒没有锁,只在正面搭扣处系着一根己经磨损发黑的红绳。
周阿姐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沉重的木盒,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抱着即将投入战场的武器。她佝偻的背挺首了一瞬,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她甚至没有看阁楼里的孟云归一眼,抱着木盒,转身就咚咚咚地冲下了楼梯!脚步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
楼下狂暴的砸门声和威胁声因为周阿姐的突然出现,似乎停顿了一瞬。
“周彩凤!你总算……”一个男人粗嘎的声音刚响起。
“吵什么吵!!”周阿姐嘶哑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那声音里蕴含的怒火和一种豁出去的狠劲,让躲在阁楼角落的孟云归都感到一阵心悸!“催命啊?!等着!”
紧接着,是楼下大门门栓被粗暴拉开、老旧门轴发出刺耳呻吟的声音!大门,被周阿姐从里面打开了!
外面的风雨声、混乱的人声瞬间涌了进来!
孟云归的心脏狂跳不止!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她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到阁楼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和那扇半开的阁楼小门,紧张地窥视着楼下狭窄昏暗的过道!
过道尽头,大门洞开。门外是湿漉漉的石板巷,天色阴沉,雨丝斜织。门口堵着西五个身材壮硕、穿着深色夹克或工装的男人,为首的一个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眼神凶狠,正叉着腰,气势汹汹。他身后的人也是一脸不善,手里似乎还拿着撬棍之类的东西。
巷子稍远处,还站着几个撑着伞、裹着棉袄的邻居,脸上带着惊恐和担忧,不敢靠近。
周阿姐瘦小佝偻的身影,就堵在门内。她依旧紧紧抱着那个深褐色的沉重木盒,像抱着最后的堡垒。昏黄的灯光从她身后照来,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射在湿冷的石板地上。她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但此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门外的刀疤脸!
“周彩凤,识相点!合同签了,钱拿了,赶紧滚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操着本地口音,语气蛮横,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阿姐脸上,“今天这房子,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老子没工夫跟你耗!”
“拆?!”周阿姐猛地向前一步,干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声音嘶哑却异常尖锐,“谁给你们的胆子?!合同?老娘什么时候签过那种卖祖宗的玩意儿?!想拆我的‘枕河居’?除非从我老婆子尸体上踏过去!”她抱着木盒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身体微微颤抖,却像一根钉死在门槛上的钉子!
“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刀疤脸被彻底激怒,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那道疤痕显得更加狰狞!他猛地一挥手!“给我砸!”
他身后两个拎着撬棍的壮汉立刻就要往里冲!
“我看谁敢!!”周阿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将怀中紧紧抱着的深褐色木盒高高举起!作势就要往地上摔!“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就砸了它!大家一拍两散!”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像一道定身符!那两个冲在前面的壮汉猛地刹住了脚步!刀疤脸脸上的凶狠也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你……你敢?!”刀疤脸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动摇,死死盯着周阿姐高举的木盒。
“你看我敢不敢!”周阿姐的眼神疯狂而决绝,手臂因为高举而剧烈颤抖,木盒在她手中摇摇欲坠!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这是‘枕河居’的根!是我祖上留下的吃饭家伙!你们不是要拆吗?来啊!先把它砸了!大家一起完蛋!”
空气仿佛凝固了!风雨声、邻居的惊呼声都成了背景。过道里只剩下周阿姐粗重的喘息和木盒在颤抖中发出的细微摩擦声。门外凶神恶煞的拆迁队员,竟真的被这瘦小老太婆拼死护住一个破木盒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僵持在原地!
阁楼上,孟云归看得心惊肉跳!那个木盒……到底是什么?竟然能让这些凶徒投鼠忌器?它和枕河居的存亡,又有什么关系?周阿姐拼死守护的,仅仅是这个盒子?还是……盒子里的东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周阿姐高举的手臂似乎因为脱力而晃动了一下!木盒沉重的盖子,在剧烈的晃动下,竟“咔哒”一声轻响,搭扣处的红绳绷断,盖子……滑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极其奇特、极其霸道的香气,瞬间从那道缝隙里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孟云归从未闻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浓烈酱香!
它带着陈年黄豆在时间中缓慢发酵后积淀的、深入骨髓的醇厚咸鲜!混合着小麦在曲菌作用下转化出的、难以言喻的复杂酯香!其中又蕴含着海盐的凛冽矿物感、某种特殊菌菇带来的深邃山林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熟透果实的甘甜底蕴!这香气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霸道地冲散了门外涌入的风雨湿气、拆迁队员身上的汗臭烟味、甚至盖过了阁楼里的霉味和周阿姐身上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它如同一头沉睡千年的酱香巨兽,在木盒开启的瞬间,苏醒过来,无声地咆哮着,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整个狭窄的过道,乃至阁楼之上,都被这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时间沉淀和生命力量的酱香瞬间填满!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壮汉们,在闻到这股香气的瞬间,脸上的凶狠和戾气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冲刷了一下!他们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贪婪!仿佛饥饿的野兽闻到了顶级猎物的气息!
就连阁楼上偷窥的孟云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霸道绝伦的酱香瞬间攫住了所有感官!她感觉自己的味蕾和灵魂都在这一瞬间被唤醒、被震撼!这香气……这香气与她深蓝册子里描绘的“匠心”、与祖母病榻边那份用心熬煮的“真味”、甚至与清晨巷口那碗阳春面里猪油的暖香……产生了某种跨越时空的、灵魂深处的共鸣!它不仅仅是味道,它是一种力量!一种足以震慑凶顽、守护家园的力量!
“这……这是……”刀疤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周阿姐手中那滑开一道缝隙的木盒,仿佛看到了金矿!
周阿姐也被这突然泄露的酱香惊了一下!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猛地将滑开的盒盖重新按紧!用尽全身力气将木盒死死抱回怀里!像护住自己刚出生的幼崽!
“滚!”她朝着门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抱着木盒的身体因为激动和脱力而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堵在门口!“都给我滚出去!谁敢碰我的‘枕河居’,碰我的老酱,我就跟谁拼命!”
那决绝的姿态,那怀中木盒缝隙里依旧顽强逸散出的、霸道绝伦的酱香,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屏障!
刀疤脸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那道疤痕显得更加狰狞。他死死盯着周阿姐和她怀中的木盒,眼神在贪婪、忌惮和暴戾之间疯狂挣扎。他身后的壮汉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摄人心魄的香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巷子里的风雨似乎更大了。雨水顺着屋檐哗哗流下,在湿滑的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好……好……”刀疤脸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阴鸷地盯着周阿姐,像毒蛇盯住猎物,“周彩凤,你有种!抱着你的宝贝疙瘩等死吧!我们走!”他猛地一挥手,带着手下悻悻地转身,粗暴地推开挡路的邻居,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雨幕笼罩的巷子深处。
沉重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渐渐远去。
“砰!”
周阿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大门关上!沉重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背靠着冰冷湿滑的门板,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抱着那个深褐色的木盒,缓缓滑坐到积着水渍的地面上。佝偻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在死寂下来的过道里低低响起。
阁楼上,孟云归依旧僵在门口,心脏狂跳未平。楼下那惊心动魄的对峙、那霸道绝伦的酱香、周阿姐最后崩溃的哭泣……像一场激烈而沉重的风暴,席卷了她的感官和心灵。
她看着楼下那个蜷缩在门后阴影里、抱着木盒无声哭泣的瘦小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冷漠刻薄的老妇人身上,背负着何等沉重的过往和守护。那木盒里的“老酱”,就是“枕河居”的命脉,是她拼死也要守护的“根”。
风雨拍打着门窗。空气中,那霸道绝伦的酱香并未完全散去,依旧丝丝缕缕地萦绕着,混合着周阿姐压抑的哭泣声和冰冷的湿气,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过了许久,楼下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孟云归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下那呻吟的楼梯。每下一级,心都提到嗓子眼。
昏暗的过道里,周阿姐依旧蜷缩在门后,背对着楼梯方向。那个深褐色的木盒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枯瘦的手指死死扣着盒盖。她的肩膀不再耸动,只是微微颤抖。
孟云归站在楼梯口,看着那瘦小、孤寂、充满防备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空气里残留的酱香和悲伤的气息,沉甸甸地压着。
就在这时,周阿姐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没有回头,只是用那依旧嘶哑、却带着浓重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脆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
“阁楼住不了人……太冷。”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