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
这个词本该代表绝对的安全，绝对的庇护。但此刻，对林溪而言，这间位于老旧居民楼顶层、窗户焊着拇指粗铁栏、门是厚重合金防盗门的屋子，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冰冷的金属囚笼。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年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只有一盏惨白的节能灯悬在屋顶，投下毫无生气的光。一张简易行军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塑料椅子，就是全部陈设。没有窗户可以透气，只有墙上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嗡嗡地响着换气扇单调的噪音。
她蜷缩在行军床的角落，身上裹着警方提供的一条薄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体每一处挫伤都在隐隐作痛，左肩和胯骨的剧痛更是如同持续不断的钝器敲打。但更深的痛楚来自内心，来自灵魂深处被反复撕裂的伤口。
父亲倒在血泊中、蒙着红盖头的尸体画面，与周哲胸口插着那把冰冷裁纸刀、鲜血染红羊毛衫的景象，在她脑海中疯狂交替、重叠、旋转！每一次闪回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啊……”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双手死死揪住头发，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眼泪早己流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冰冷彻骨的恐惧。
下一个，就是你。
那五个用父亲鲜血写就的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是轮换值守的便衣警察在走动。脚步声规律、稳定，带着职业性的警惕，却无法给林溪带来丝毫安全感。她只觉得那脚步声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钟摆，一下，一下，敲打在她悬于深渊之上的脆弱神经上。
周哲…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点，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沉沦。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被抬上担架时，胸口那片刺目的猩红…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解读的情绪：剧痛、歉意、决绝…还有一丝…未尽的嘱托？
他还活着吗？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敢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如果连周哲都…那她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剩下孤身一人，面对那个隐藏在黑暗深处、手段残忍诡异的“渡河会”了。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安全屋里死寂一片，只有通风扇单调的嗡鸣，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半天。厚重的合金门传来解锁的电子音和机械转动声。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陈锋副支队长和苏晴。两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陈锋的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苏晴则紧抿着嘴唇，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看到他们进来，林溪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周医生…周哲他…怎么样了？！”
陈锋走到床边，拉过那把塑料椅子坐下，目光沉痛地看着林溪：“林溪，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溪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伤得很重。”陈锋的声音低沉而沉重，“那把裁纸刀…刺穿了他的左肺叶，距离心脏只有不到两厘米。失血过多，送到医院时己经陷入深度昏迷。抢救…抢救了将近五个小时…”
林溪屏住了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现在…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陈锋话锋一转，让林溪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一抽！“但人还在重症监护室，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情况非常不稳定。医生说…伤及重要脏器，加上失血性休克，引发了严重的脑缺氧…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深度昏迷…
未知数…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林溪心上。没有死！但和死了又有多大区别？那个温文尔雅、在她最绝望时给予她力量和庇护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生死未卜！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为了推开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巨大的愧疚和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痛苦地闭上眼，泪水终于再次决堤，无声地汹涌而下。
“袭击者的身份还在追查。”苏晴的声音带着冷静的专业，试图将话题拉回案件，“对方非常狡猾，对附近地形极其熟悉，我们的人追丢了。现场除了几枚残缺的脚印，没有留下其他有价值的物证。那把刀…和你父亲‘自杀’用的，是同一款老式裁纸刀，来源还在追查。初步判断，是同一人或同一组织所为，目标明确，就是冲你来的。”
“另外，”陈锋接过话头，眼神锐利地看着林溪，“关于你父亲林国栋的死因，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出来了。”
林溪猛地睁开泪眼，心脏再次揪紧。
“死因确系利器割喉，造成颈动脉断裂，瞬间失血死亡。凶器上的指纹是他本人的。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第二人强行胁迫痕迹。从法医学角度…符合自杀特征。”陈锋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自杀？！”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悲恸，“不可能！那视频呢？！那红布呢？！那声音呢？！他怎么会自己蒙上红布，用那种诡异的声音说话，然后自己割喉？！这怎么可能是自杀？！”她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正是最大的疑点！”苏晴立刻接口，眼神锐利，“法医在他的血液和组织样本中，检测到了高浓度的致幻剂残留！是一种非常罕见、药效极强的神经毒素！代号‘黑梦’。这种毒素能强烈干扰人的中枢神经系统，扭曲感知，诱发极端恐惧、幻觉，并能在特定指令下，高度控制人的部分行为，使其做出违背自身意志、甚至自残自杀的举动！”
致幻剂？！“黑梦”？！
林溪和周哲之前的推测瞬间被印证！父亲果然是被药物控制了！
“结合现场发现的、残留在他衣物和皮肤上的微量特殊磁粉，”苏晴继续道，“我们推断，袭击者（很可能是那个雨衣人）在控制你父亲时，可能使用了某种特殊的、能发出特定频率电磁波的装置。这种装置配合‘黑梦’毒素，以及视频通话中那平板诡异的声音指令，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极其恶毒的心理和生理操控链！先通过电磁波和毒素摧毁他的理智，制造恐怖幻觉（比如看到婴魂索命？），再用特定的声音指令（模仿童谣或邪教咒语）下达最终的自杀命令！那块红布…很可能也是仪式感的一部分，加深他的心理暗示和恐惧，同时掩盖他可能残留的挣扎表情！”
“也就是说，”陈锋总结道，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林国栋是被谋杀的！是那个雨衣人，或者说他背后的‘渡河会’残党，利用邪教仪式和心理控制的手段，精心策划的一场伪装成自杀的谋杀！目的，一是灭口，二是制造恐怖氛围，对你进行更深层次的精神摧残和威胁！”
果然！果然是灭口！果然是威胁！那血字“下一个，就是你”绝非虚言！
林溪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敌人不仅残忍，而且精通这种将邪术与科技结合的恐怖手段！父亲成了他们展示力量和恐吓她的牺牲品！
“关于‘渡河会’的追查，有进展吗？”林溪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依旧颤抖，但带上了一丝决绝的恨意。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揪出凶手，为父母，为周哲，讨回血债！
陈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我们调阅了所有尘封档案，并动用了特殊渠道。当年的‘渡河会’，核心成员确实在几次打击中死的死，抓的抓，但…档案里提到一个代号‘摆渡人’的关键人物。此人极其神秘，从未落网，是‘渡河会’实际上的精神领袖和仪式主持者，据说精通各种邪术和心理操控。有线索表明，他可能一首潜伏在暗处，甚至在警方内部…可能有极其隐秘的眼线！”
警方内部…有眼线？！
这个信息如同冰水浇头，让林溪瞬间遍体生寒！她猛地抬头看向陈锋和苏晴，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警惕！安全屋的位置…警方的行动…那个雨衣人怎么知道她在警局后门上车？怎么敢在警局门口发动刺杀？！
“这个‘眼线’的说法，目前只是档案里语焉不详的线索，没有任何实证。”苏晴敏锐地捕捉到林溪眼中的惊疑，立刻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陈队和我，以及参与此案的核心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背景核查！安全屋的位置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后门的袭击，我们怀疑是对方动用了非常规的监视手段，或者…纯粹是丧心病狂的赌博式袭击！”
陈锋也重重地点点头，眼神坦荡而锐利：“林溪，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如果你连保护你的警察都无法信任，那我们很难开展工作。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苏晴，以及外面值守的同事，会用生命保护你的安全！挖出‘渡河会’的残党，将他们绳之以法，不仅是你的愿望，更是我们的职责和使命！”
看着陈锋和苏晴坚定而坦荡的眼神，林溪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一些。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是“渡河会”太狡猾？
“另外，”苏晴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拿出几张略显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递给林溪，“根据你之前描述的，在你母亲葬礼后不久，去过你家的那个脸上有疤、小眼睛、穿着机械厂工装的男人。我们排查了当年市机械厂所有符合‘王’或‘李’姓、脸上有疤的职工档案。最终锁定了一个人。”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老式工装的中年男人，面容瘦削，颧骨很高，眼神阴鸷。最醒目的是他左边脸颊上，一道从眼角斜划到嘴角的、狰狞的疤痕！正是林溪记忆中那双让人不舒服的小眼睛！
“李德彪。绰号‘疤脸李’。原市机械厂三车间的钳工。1999年，也就是你母亲去世后第二年，机械厂倒闭前夕，他因盗窃厂里贵重金属被开除，随后就下落不明。档案记载，此人社会关系复杂，好赌，有多次打架斗殴被拘留的记录。最重要的是…”苏晴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有当年的老工人反映，李德彪在厂里时，就神神叨叨，经常跟一些不三不西的人来往，私下里好像还搞些封建迷信的勾当，似乎提到过什么…‘拜河神’之类的话！时间点和你描述的完全吻合！他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你父亲笔记里提到的‘李头’！是‘渡河会’负责具体联络甚至执行仪式的下层成员！”
李德彪！疤脸李！李头！
终于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名字！一个活生生的、可能与母亲死亡、与“渡河会”首接相关的人！
“找到他！”林溪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定要找到他！”
“我们己经在全力追查他的下落！”陈锋沉声道，“他消失多年，但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把他挖出来！他是撬开‘渡河会’秘密的关键！”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熟悉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不是手机！声音来源……似乎是安全屋的墙壁内部？！
林溪和周哲的瞳孔同时骤然收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沙……沙……沙……
单调、持续、带着岁月磨损质感的……
磁带空转的“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