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杜姡正对着铜镜簪花,忽见花也匆匆跑来,鬓边碎发被风揉得凌乱:“小姐!三公主的马车停在府外了!”话音未落,爽朗的笑声己穿透雕花木门,朱红裙摆扫过门槛,三公主池明玥提着马鞭大步跨进来,金丝绣着鸾鸟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杜姐姐还在磨蹭!”池欣玥伸手扯下她刚戴好的玉簪,“今天可不许扮成弱柳扶风的样子!”她晃了晃腰间的金牌令箭,鎏金纹路在晨光里流转,“皇兄特许我两日后南下巡查封地,特意来邀你同去!咱们要骑着汗血宝马,踏遍江南二十西桥!”
杜姡望着她腰间晃动的翡翠铃铛——那是幼时池砚舟偷偷给她的玩意儿,喉间突然发紧。两个月来,北疆的战报如雪片般飞来,却再没有那个人的消息。池欣玥似是察觉到她的怔愣,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缰的薄茧:“还愣着干嘛,还不跟我去校场练习?就你这骑技,怎么跟得上本公主的快马啊?”
“好。”她突然抬头,将散落的长发随意束起,接过花也递来的软皮箭囊,“不过说好,这次赛马我可不会再让着你。”池欣玥大笑,一把搂住她肩膀,两人的披风在风中纠缠成火焰般的红:“正合我意!备好马,咱们去校场比个痛快!”
校场的红砂地上扬起阵阵烟尘,杜姡的枣红马与池欣钥的雪骢马并驾齐驱。秋阳斜照,将两袭翻飞的裙裾染成流动的云霞。池欣钥忽然勒住缰绳,马尾扫落枝头几片残叶:“杜姐姐,你可知太子皇兄最近愁出了白头发?”
杜姡的手猛地攥紧缰绳,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两个月前那个雨夜,太子欲言又止的眼神,母亲试探的话语,都在脑海中翻涌。她望着远处箭靶上深深没入的白羽箭,故作轻松道:“殿下日理万机,自然操劳。”
“操劳个什么!”池欣钥突然嗤笑一声,翻身下马时腰间的鎏金铃铛叮当作响,“他整日抱着北疆的军报发呆,连我找他要新配的马具都没心思理会。”她凑近杜姡,眼底闪过狡黠的光,“旁人不知,我还能不清楚?他是怕九哥在边境立了战功,更难...”话音戛然而止,她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瞧我这张嘴!咱们说些开心的!”
杜姡的指甲掐进掌心,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风卷起校场边的旌旗,猎猎声响里,她仿佛看见池砚舟在寒雪中弯弓射箭,箭尾的玄色羽毛,与太子案头那封被揉皱的密信上的火漆印重叠。“三公主,”她突然调转马头,发丝被风吹散在血色残阳里,“敢不敢比谁先射中百步外的柳枝?”
池欣钥挑眉,扬鞭疾驰:“有何不敢!输的人可要请醉仙楼的桂花酿!”
杜姡的枣红马率先冲过终点。三公主池欣钥勒住雪骢马,望着杜姡被风吹得飞扬的衣角,既懊恼又服气:“好你个杜姐姐!藏得这般深,先前竟总让着我!”她翻身下马,裙摆扫过沾着草屑的红砂地,腰间铃铛清脆作响。
杜姡笑着抚了抚枣红马的鬃毛,指尖还带着缰绳的温热:“公主的骑术也精进不少,若非这畜生脚力好,怕是要输得难看。”她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宫墙飞檐,忽然想起上元节时池砚舟带她翻墙出宫看花灯的情形。
“愿赌服输!”池欣钥扯住杜姡的袖子就往外走,“醉仙楼新酿的桂花酿,连皇兄都赞不绝口,今日可算有借口痛饮一番了!”两人并肩穿过街巷,行人纷纷侧目——一个着月白襦裙,温婉如春水;一个穿茜色劲装,飒爽似骄阳。
醉仙楼的雕花窗棂漏进细碎月光,檀木桌上很快摆满精致小菜。池欣钥亲自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涟漪:“说起来,杜姐姐当真对太子皇兄无意?”她托着腮,眼神狡黠,“那日在你府上,皇兄看你的眼神,连我这不懂风月的人都瞧得分明。”
杜姡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桂花酿的甜香混着酒气漫入鼻尖。她望向窗外摇曳的灯笼,想起北疆什么,轻笑道:“太子殿下与我,亦师亦友。”话音未落,杯中的酒己一饮而尽,辛辣从喉间蔓延,却不及心口泛起的苦涩。
池欣钥了然地笑了笑,又为她满上:“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举起酒杯,清脆的碰杯声在酒楼回荡,“敬咱们说走就走的南下之行,也敬...”她顿了一下,“自由!”
“好,敬我们的自由!”杜姡笑道。
太傅府的晚膳总是安静而规矩,青瓷碗碟在紫檀木餐桌上摆得齐整。杜姡放下筷子时,清粥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她望着父亲捻须的动作,母亲布菜的手,突然开口:“父亲,母亲,两日后我想随三公主南下。”
杜明远的动作陡然停住,银筷悬在半空:“胡闹!皇家巡查封地,岂是你能掺和的?”方氏的帕子轻轻按在唇边,目光却紧紧锁住女儿:“听闻北疆战事吃紧......”
“女儿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杜姡攥紧裙角,指节泛白,“三公主说,途中会经过边境重镇。”她抬头首视父亲微皱的眉峰,烛光映得眼中波光流转,“您常教导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有这样的机会......”
“你可知这一路多凶险?”杜明远重重放下碗筷,震得碟中酱菜微微晃动,“况且太子......”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瞥了眼妻子欲言又止的神色。这些日子,太子频繁出入太傅府,送来的补品在库房堆成小山,整个京城都在传东宫的心思。
方氏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转而握住女儿发凉的指尖:“若是真想去,便让花也跟着。每日一封家书,若有半点风吹草动......”她的声音发颤,眼角细纹里藏着担忧,“即刻返程。”
杜姡眼眶发热,反手紧紧回握住母亲的手。窗外秋虫低鸣,月光透过竹影洒在青砖上,恍惚间又回到冷宫走水那晚,池砚舟抱着她冲出火海时,掌心也是这样灼人。“谢谢母亲。”她轻声道,余光瞥见父亲叹了口气,重新端起碗筷,却默默将她最爱吃的糖醋鱼往她面前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