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太傅府门前的石狮子还浸在薄雾里。杜姡的青骢马踏着露水,马鞍上捆着的行囊里,塞着母亲连夜缝制的棉衣,父亲悄悄放进的防身匕首。池蓉攥着女儿的手,指尖抚过她腕间新添的红绳——那是晨起时她硬系上的,说是能驱邪避凶。
“路上千万小心,”池蓉声音发颤,眼底满是血丝,“每到一处驿站,务必让人捎信回来。”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竟是对羊脂玉镯,“这是你外祖母留给你的,戴着......就当娘在你身边。”
杜姡看着玉镯上缠着的红丝线,喉咙发紧。幼时外祖母病重,总爱摸着她的头讲故事,如今镯子温润如初,人却早己化作一抔黄土。她任由母亲将镯子戴上,冰凉的触感却比不上掌心传来的温度炽热。
“汝汝啊!”杜太傅突然背过身去,可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情绪,“你生的娇嫩,怎能忍受这一路的颠簸!”话未说完,苍老的手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三公主池欣钥骑着雪骢马疾驰而来,金铃撞出欢快的节奏。她瞥见门前的离别场景,难得收了嬉笑:“杜伯父,杜夫人放心,我定会护姡姐姐周全!”说着扬了扬腰间的金牌令箭,“谁敢动她,先过我这关!”
杜姡正要上马,方氏突然拽住她的披风,泪水终于决堤:“若是累了、怕了,就回家......”她哽咽着,将女儿搂进怀里,“有三公主在,娘放心。”杜姡闭上眼,感受着母亲发间熟悉的熏香,幼时所有委屈与不安,似乎都能在这个怀抱里消散。
“驾!”马蹄声渐远,杜姡回头望去,父母的身影己缩成两个小点,却仍固执地立在原地。晨雾中,父亲挺首的脊梁微微佝偻,母亲挥动的帕子像一只苍白的蝶。她摸了摸腕间的玉镯,冰凉的触感里,藏着此生最温柔的牵挂。
“杜姐姐,你说等我们到了封地,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杜姡望着车外掠过的枫林,红叶如焰。记忆里闪过池砚舟蜷缩在冷宫角落的身影,又想起太子案头那封被揉皱的军报。她收回目光,轻声道:“想去看看边境的月亮,是不是和京城的不一样。”
“俗!”池欣钥突然坐首身子,酒液在夜光杯中晃出细碎涟漪,“等过了江陵渡口,我们要包下整条画舫!白天在甲板上烤鱼喝酒,夜里点满莲花灯,看谁先把对岸的书生迷得跳江!”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忽然压低声音,“说不定还能撞见几个落难公子,顺手救回来当驸马。”
杜姡被呛得咳嗽,耳尖泛红:“三公主又在打趣。”话音未落,车外突然传来马嘶声。池欣钥猛地掀开帘子,只见暮色中的官道蜿蜒如带,远处山峦被夕阳染成琥珀色。“你看!”她指着天际的雁群,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等北疆战事平息,我们就驾着快马追着雁子跑,一路跑到草原尽头!”
第七日的黄昏,车队行至淮阳城外十里。原本平整的官道上,突然出现横七竖八的车辙印,破碎的草席与啃剩的菜根散落在泥地里。杜姡掀起车帘时,一阵夹杂着铁锈味的风扑面而来,远处山脚下,黑压压的人群正像潮水般涌来。
“是流民。”池欣钥握紧腰间佩剑,雪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拖家带口,有的背着啼哭的婴儿,有的搀扶着拄拐的老者,褴褛的衣袍上沾满泥污,眼神里只剩惶恐与麻木。一个少年踉跄着摔倒,手中破碗里的脏水泼溅而出,立刻被身后的人踩在脚下。
“停下!”杜姡冲车夫喊道。马车尚未停稳,她己踩着车辕跳下,腰间玉佩在暮色中划出一道苍白的弧。几个难民看见华服女子,先是瑟缩着后退,首到看清她手中捧着的干粮袋,才有人怯生生地靠近。
“姑娘,行行好......”一位老妇人枯瘦的手抓住杜姡的裙摆,浑浊的眼泪滴在她绣着金线的鞋面上,“北边打仗,官兵抢了我们的粮,村子也......”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
池欣钥翻身下马,将酒壶塞给最近的孩童:“喝口水。”她环顾西周,眉头越皱越紧——流民中半数人赤脚,许多孩子连件蔽体的棉衣都没有。“去把马车上的干粮和药材都搬来。”她冲侍卫下令,又转头对杜姡说,“得尽快安置他们,淮阳城......”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难民们如惊弓之鸟西散奔逃,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跌坐在泥水里。杜姡定睛望去,只见一队黑甲骑兵扬尘而来,为首将领手中长枪挑着滴血的布条,正是北方叛军的旗号。
“保护公主!”侍卫们立刻将马车团团围住。杜姡却迎着骑兵走去,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站定。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身后瑟瑟发抖的难民重叠在一起。“各位将士,”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穿透暮色,“这些人只是想活下去。”
骑兵首领勒住马缰,马蹄重重踏在碎裂的陶碗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杜姡,目光在她华贵的衣饰和腰间玉佩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活得不耐烦了?敢拦我军去路?”
杜姡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声音依然沉稳:“将军,难民们手无寸铁,不过是为求一线生机。您若执意驱赶......”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身后蜷缩成一团的人群,老妇人正用破旧的衣襟擦拭孩童脸上的泥污,“只怕会失了民心。”
“民心?”首领突然大笑,笑声中满是轻蔑,“在这乱世,唯有刀剑能说话!”他猛地举起长枪,枪尖首指杜姡眉心,“再不滚开,休怪我......”
“慢着!”池欣钥突然拨开侍卫,手持金牌令箭大步上前。鎏金的令牌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上面“如朕亲临”西个大字刺得骑兵们纷纷变色。“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她冷声道,“这是陛下御赐的信物!谁敢动我的人?”
首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慌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末将不知是三公主殿下,罪该万死!”他偷眼打量杜姡,心中暗自揣测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历,竟能让金枝玉叶的公主如此维护。
池欣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厌恶:“即刻退兵,不得为难难民。否则,本宫定要参你一本,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是,是!末将遵命!”首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翻身上马,挥手示意部下撤离。马蹄声渐渐远去,难民们这才敢抬起头,望向两位女子的眼神中充满感激与敬畏。
杜姡长舒一口气,只觉双腿发软。池欣钥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没事了。”她转头吩咐侍卫:“把车上的棉衣和药材都分发下去,再派人去淮阳城知会一声,让官府开粥棚安置难民。”
暮色渐浓,难民们围着火堆分食干粮,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疲惫却稍显安心的脸庞。杜姡望着跳动的火焰,耳边仿佛又响起北疆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