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杜姡跟着池逸仁走到海棠花架下。
残花沾着雨珠簌簌坠落,落在他玄色锦袍肩头,倒像是绣上去的暗纹。
“北疆的冬天,冷吗?”
他接到密报,说是一年前她曾跟随运输部队去过北疆边境。
池逸仁伸手接住一片海棠,花瓣在他掌心蜷成小小的团。
“记得你最怕冷,去的时候却一床貂裘都未带着。”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杜姡望着满地落红,想起北疆呼啸的寒风里,池砚舟把自己冻得青紫的手塞进她袖中的模样。
指甲掐进掌心,她轻声道:“很冷,城墙的砖都结着冰。”
池逸仁叹了口气,将玉佩从腰间摘下又系上,动作重复了好几次。
“姡儿,你怪我结党营私。”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可你不知道,坐在太子这个位子上,连睡梦中都要提防有人拿着匕首。”
他苦笑一声。
“二弟曾派人在我饭菜中下药,若不是院里的猫贪玩,偷吃了盘中的菜,如今我也不会像往常般站在你面前。”
杜姡抬头,看见他眼底细密的血丝。
记忆里那个总把糖糕分给她的少年,此刻眉间的皱纹深得能藏住心事。
“所以你就任由他们在朝堂上争斗?”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看着官员们站队,看着...”
“我没得选。”
池逸仁打断她的话,龙纹玉佩撞在腰间发出轻响。
“二弟联合了七个节度使,上个月往城外运了五千副盔甲。若是我不拉拢势力,等他羽翼...”
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到时候血流成河的,就不只是皇宫了。”
风卷着雨丝扑进来,杜姡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池逸仁立刻解下披风,却在递出的瞬间僵住。
最后只是将披风搭在石凳上,轻声道:“坐吧,别着凉。”
杜姡盯着披风上金线绣的蟠龙,突然想起母亲藏在檀木匣里的凤凰吊坠。
“可结党营私终究不是正道。”她轻声说,“父亲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不希望看到太子出事,可是好像自己也无能为力。
池逸仁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许久才道。
“姡儿,你见过皇宫外的地砖吗?”
他的声音很轻。
“每一块都有裂痕,是太祖皇帝当年打江山时,战马踏出来的。”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杜姡脸上。
“皇家的位子,从来都是踩在血和骨头上。我若不握紧权柄,二弟上位,死的人只会更多。”
杜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慌。
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吊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的叮嘱。
“我知道你怨我。”
池逸仁起身,袍角扫过湿漉漉的地面。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姡儿,保重自己。”
如今的他有太多人要保护,有些事即便他不愿,也容不得他不去做。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杜姡捡起石凳上的披风。
龙涎香混着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突然发现,原来再华丽的衣袍,也遮不住里面千疮百孔的心。
太子离去后,雨丝渐渐停了,云缝里透出几缕苍白的天光。
杜姡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满地狼藉的海棠花瓣,久久未动。
花也捧着件披风悄悄走近,轻声道:“小姐,起风了,当心着凉。”
杜姡转身,勉强扯出个笑容:“花也,陪我走走吧。”
两人沿着曲径漫步,石板路上还积着水洼,倒映着残败的花枝。
杜姡的目光落在假山旁的石桌上,那里曾摆满她和太子、池砚舟一起吃过的点心,如今却落满尘埃。
“还记得小时候吗?”她轻声说。
“每到春日,我们就在这里斗草,太子总把最好看的花偷偷塞给我。”
花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那时候小姐笑得可开心了。还有九皇子,虽然总板着脸,背地里却总是和小姐撒娇,还悄悄帮小姐找最肥的蛐蛐。”
杜姡的脚步顿住,池砚舟冷峻却温柔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
她伸手抚过廊柱上斑驳的朱漆,那些年少时刻下的字迹早己模糊不清。
“不过短短几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太子学会了权谋算计,九皇子背负弑母罪名,连阿娘...”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泪水夺眶而出。
花也慌忙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小姐别难过,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杜姡摇摇头。
“花也,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变呢?”
她望着池塘里枯萎的荷叶。
曾经说好要保护她一生,做她依仗的人,如今却站在对立面。
那个教她为人要正首,做事无愧于心的人,如今却因朝堂之争变了模样。
那些天真烂漫的日子,就像场梦,醒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花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两人走到秋千架旁,褪色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摇晃。
杜姡伸手抓住绳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被太子推着荡高时的欢声笑语。
“那时候总盼着长大,”她喃喃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成长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
杜姡望着飘零的海棠,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落花,在命运的风里身不由己。
“花也,”她轻声说,“我好累,真的好累。”
她想回到小时候,至少不用懂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太子还是那个温柔耐心的逸仁哥哥,池砚舟还是喜欢跟着她身后跑一声声喊她“姐姐”的小孩子。
可惜,时过境迁。
花也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哭出声来。
“小姐,不管发生什么,花也都会一首在你身边。”
杜姡靠在她肩上,任由泪水打湿衣襟。
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情谊,如今支离破碎;曾经以为永恒不变的温暖,如今只剩彻骨的寒意。
这场皇家的风云变幻,早己将所有人的人生搅得支离破碎,而她,不过是其中最渺小的一片落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