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姡轻手轻脚为母亲掖好被角,望着母亲日渐凹陷的脸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杜慎身着素色长衫立在门前,两鬓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往日挺首的脊梁竟弯成疲惫的弧度。
“父亲。”
杜姡起身行礼,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哽咽。
杜慎摆了摆手,目光越过女儿落在床榻上,喉结滚动许久才开口。
“你母亲这病...来得蹊跷。”
他从袖中掏出个褪色的香囊,丝线缠绕处隐约可见杜姡幼时绣的歪扭花纹。
“半月前她去城郊普宁寺上香,回来便开始发热,浑身无力。太医院的方子吃了十几剂,反倒越来越重。”
杜姡盯着香囊边缘焦黑的痕迹,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普宁寺?可是九年前走水的那座?”
记忆中冲天火光与母亲虚弱的面容重叠,她突然想起兄长信中“忽然染病”的潦草字迹,指尖不受控地发颤。
杜慎着案上青瓷药碗,碗底沉着半凝固的褐色药渣。
“寺里住持九年前暴毙,衙门草草结案说是急症。”
他压低声音,浑浊的眼中闪过警惕。
“京中最近不太平,太子与二皇子的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陛下……”
话未说完,他猛地咳嗽起来。
木门突然吱呀轻响,花也端着药碗僵在门口,碗中药汁泼出几滴,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
杜慎瞬间将密信塞进袖中,苍老的面容恢复如常。
“去请王太医再来一趟,就说夫人的药不见效。”
他转身时,杜姡看见不过两年不见父亲,竟长了许多白发。
待花也匆匆离去,杜慎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你母亲枕边的檀木匣...明日找机会看看。”他望向沉睡的池蓉,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她这辈子...都在护着你。”
更鼓声穿透雨幕,杜姡独坐母亲床畔。
檀木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屏住呼吸打开,里面是一条白玉坠的项链。
杜姡颤抖着拾起项链,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凤凰纹样在暗处泛着幽蓝的光。
那凤凰的尾羽呈火焰状舒展,爪心却嵌着颗暗红的宝石,像是凝固的血珠。
她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总爱将她的手按在胸口,说"汝汝的生辰与凤凰同天"。
她觉得这个吊坠的图样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母亲为何如此宝贝这个吊坠?父亲又为何会说出最后那句话?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第二日清晨。
杜姡端着药碗,看母亲费力地支起身子,发间银丝在晨风中轻颤,仿佛一碰就会折断。
她舀起一勺药汁,递到母亲唇边,却在最后一刻顿住。
“阿娘,我昨夜...看到了那个檀木匣。”
药碗中的药汁泛起涟漪,池蓉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手指紧紧攥住锦被
“那本就是给你的东西,如今你拿走了也好。”
她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沫,“那吊坠你收好,万不可让宫里人看到。”
杜姡握着药碗的手猛地收紧,温热的药汁溅出几滴,烫得她指腹发麻。
“为什么?这凤凰纹样...和宫里有什么关联?”
她俯身凑近,将项链摊开在母亲眼前,凤凰尾羽上的暗红宝石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
“阿娘,普宁寺住持暴毙、您突然染病,还有父亲说的‘护着我’,是不是都和这个吊坠有关?”
池蓉牵着她的手,叹气道:“你只管保管好这枚玉坠,其余的便不要再问。”
杜姡还欲追问,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姡儿可在?”
她不过昨日抵达王城,太子竟一早就接到了消息赶来。
杜姡慌忙将项链塞进衣襟,还未站稳,池逸仁己大步跨进房门。
玄色锦袍上沾染着晨露,腰间的龙纹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姡儿,听闻你连夜赶回,可是家中出了何事?”
太子目光扫过床上虚弱的池蓉,又落在杜姡泛红的眼眶上,神色一紧,“伯母这是怎么了?”
杜姡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福了福身。
“有劳太子殿下挂怀,母亲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她不敢首视太子的眼睛,余光却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明黄色的绸缎。
那是皇室特有的颜色,此刻却像根刺扎进她心里。
池逸仁走到床边,望着池蓉日渐消瘦的面容,叹了口气。
“本王己吩咐太医院全力诊治,定不会让伯母有事。”
杜姡浑身僵硬,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儿时太子将最甜的糖糕分给她,念书时替她挡住夫子的戒尺,她曾自认为了解他的秉性,可没想到曾尽沧海难为水,如今为了争夺皇位,竟也学会了结党营私。
“姡儿,这些年你在江州...”
太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可还安好?”
他伸手想要触碰杜姡的肩膀,却在半空停住,“听闻你与那江州刺史往来甚密,可是...”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江州一切安好。”
杜姡后退半步,避开他的目光,“姡儿不过是帮着处理些琐事,与裴刺史也只是公事公办。”
她语气比两年前多了几分疏远。
池逸仁盯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姡儿,你我自幼相识,为何如今这般见外?”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离开王城这两年,我心愿未曾改变。”
杜姡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目光中。
怀中的凤凰吊坠硌得胸口生疼,她不知母亲让她防着的宫中人可有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逸仁哥哥。
她许久未开口。
屋内气氛陷入僵局,只有池蓉微弱的咳嗽声在寂静中回荡。
良久,太子叹了口气:“阿姡,你可否能陪我在院子中走一走?”
杜姡轻声应下。
他转身离去时,玄色长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与池砚舟身上的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她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