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晨风裹着桂子香掠过宫墙，杜姡扶着母亲登上马车时，感受到池蓉掌心传来的暖意。
这是数月来，母亲第一次有力气自己系紧披风的系带。
今早，太后派人来传话，说是挂念女儿身体，让杜姡陪着池蓉进宫一趟。
宫道两旁的银杏叶开始泛黄，马车碾过落叶发出细碎声响，杜姡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朱红宫墙，距离上一次进宫，感觉己经过了很久很久。
恍如隔世。
延福宫的铜炉里焚着龙脑香，太后倚在金丝楠木榻上，鬓边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她招手示意宫女赐座，目光在池蓉消瘦的面庞上停留片刻。
"听说蓉儿这些日子身体恢复了些，等会儿走的时候哀家派人去库房里取些血参给你补补。"
杜姡正要谢恩，忽听珠帘响动。
二皇子池明渊端着鎏金茶盏款步而入，月白锦袍绣着暗纹云蟒，袖口还沾着未散的晨露。
"太后总说闷得慌，孙儿特意寻了新贡的蒙顶甘露。"
他将茶盏放在太后手边，余光却扫过杜姡，"倒是许久没见杜姑娘，江州的水土可养人？"
杜姡福身行礼时，瞥见对方腰间新换的玉佩。
和太子的那块十分相像。
池蓉按住她的手，指尖微微发颤："让殿下挂怀，姡儿在江州不过是...种种花草。"
太后抿了口茶，忽然轻笑出声："哀家听说，三公主府的梅花园开得正好？"
她转动着翡翠扳指，目光停留在杜姡身上，"改日让欣钥送些梅枝进宫，哀家的暖阁正缺些生气。"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太子的玄色锦袍带起一阵风。
"姑母，儿臣听闻杜夫人身体好转..."
话音戛然而止，他与杜姡西目相对，眼底翻涌的情绪在太后含笑的注视下化作一声叹息。
"见到杜夫人安好，儿臣便放心了。"
二皇子突然轻咳一声："皇兄总是这般心急。"
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盏中茶水溅出几滴，"前日户部呈的折子，说西南水患..."
"此事稍后再议。"
太后抬手打断，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深意，"难得一家人聚齐，说说体己话。姡儿，你在江州过的可好？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哀家想你想的紧。"
杜姡望着太子被雨丝打湿的衣襟，想起兄长说过的"死局"。
二皇子把玩着玉佩的手指突然收紧。
乾宁宫里茶香渐冷，唯有雨声越来越急，将未说完的话，都浇进了这满城秋色里。
雨势稍歇时，殿内的气氛却愈发凝重。
太后着翡翠扳指，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杜姡身上。
“哀家瞧着姡儿这些年长进不少，不如留在宫里？掌事女官的位子空了许久，以你的本事，倒也能管得起来。”
若是杜姡应了掌事女官的位置，自己便能多见几次她。
杜姡还未开口，太子在一旁开口应道，玄色锦袍扫过青砖：“姑母所言极是！杜姑娘心思通透，若能留在宫中，必能替太后分忧。”
二皇子池明渊把玩玉佩的动作一顿，忽然嗤笑出声。
“皇兄这话说得蹊跷，难道杜姑娘是块金砖，搁哪都能发光？”
他斜睨着杜姡，眼中闪过一抹阴鸷，“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何苦卷入这是非之地？”
杜姡垂眸望着裙角的暗纹，怀中的凤凰吊坠突然变得滚烫。
“承蒙太后垂爱，姡儿愿意留下。”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太子骤然明亮的眼睛，又落在二皇子骤然阴沉的脸上。
“只是杜姡粗笨，还望各位殿下多多指教。”
她要留在这宫里，阿父阿母对玉坠之事遮遮掩掩，她要在宫里找一找真相。
太后满意地点头，示意宫女呈上茶点。
“明日就搬来撷芳殿，那里离延福宫近。”
她舀起一勺莲子羹，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对了，哀家听闻裴刺史近日要进京述职？”
杜姡的茶杯在盏托上轻轻一磕，溅出几滴茶水。
她想起那日三人在梅花树下的约定，自己还是失了约。
此刻却只能敛衽行礼：“姡儿并不知晓。”
殿外的雨又下起来，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太子望着杜姡单薄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二皇子将玉佩重重塞进袖中，起身告辞时故意撞翻了案上的香炉，香灰撒在杜姡裙边。
他知杜姡与太子关系甚好，所以打心眼里不喜欢杜姡。
待众人散去，杜姡立在廊下，望着雨幕中的宫墙出神。
她摸向怀中的吊坠，凤凰尾羽上的暗红宝石在雨中泛着幽光。
或许这深宫就是最好的戏台，而她，终于能亲手揭开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回府路上。
马车碾过积水的青石板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声响。
杜夫人的脸色比车外的天色还要阴沉，她紧紧攥着车帘上的流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糊涂！”
话音未落，车辕突然颠簸，杜姡险些栽倒，却被母亲一把拽住手腕，“皇宫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杜姡望着母亲眼底密布的血丝，想起她卧床时咳出血沫的模样，喉咙像被塞进团浸了水的棉絮。
车外的雨刮过车窗，将宫墙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阿娘，您别气坏了身子。”
“你啊你！”杜夫人猛地甩开她的手，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摇晃，映得面容愈发狰狞。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促起伏，“可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杜姡一时无语，只得低下头来任凭母亲责骂。
“想查清真相？”
杜夫人冷笑。
“你以为留在宫里能全身而退？皇上那只老狐狸，早就盯上我们杜家了！”
马车突然急停，杜姡的额头撞在车壁上，生疼。
“听娘的话，明日就去求太后，就说你病了，说你...”
“我不能走！”
杜姡猛地挣脱，眼眶通红，“这么多疑惑未解，您又突然身染重病，难道我们要一首被动下去？”
她举起凤凰吊坠，玉石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
“您说过，我的生辰与凤凰同天，可这凤凰从不是任人拿捏的吉祥物！”
车帘突然被掀开，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
杜夫人望着女儿决绝的眼神，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倔强地攥着滴血的匕首，要去救襁褓中的池砚舟。
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她颤抖着将女儿搂进怀里：“傻丫头，你若有个闪失，娘怎么活...”
雨声渐歇，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
杜姡靠在母亲肩头，听着她剧烈的心跳，暗暗发誓。
这龙潭虎穴，她不仅要闯，还要撕开那些遮天蔽日的黑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