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杜姡在宫门前整了整月白色褙子。
晨光透过朱红宫墙洒在她肩头,身后跟着内务府指派的小宫女青雀。
青雀抱着文书匣子小跑两步跟上:“杜姐姐,前头就是掖庭局了。”
穿过垂花门时,一阵细碎脚步声从转角传来。
七八个洒扫宫女鱼贯而过,领头的姑姑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即福身行礼:“给杜掌事请安。”
杜姡点头示意,余光瞥见对方腕间戴着的鎏金镯子。
按规矩,普通女官不该有这样的配饰。
掖庭局正厅里,三个掌事女官己候在案前。
最年长的周嬷嬷推过一摞账册:“杜掌事新来,先熟悉各处宫室采买清单吧。”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吵闹声。
青雀慌慌张张跑进来:“杜掌事!长春宫的公公说新进的胭脂色号不对,非要退货。”
杜姡翻开账册快速扫了眼,发现胭脂采购单上分明盖着尚宫局的验讫印。
她抄起账册起身:“带我去库房。”
库房内,长春宫的李公公正拍着桌子:“这颜色比去年淡了半分,主子怎么用?”
杜姡蹲下查看剩下的胭脂盒,发现底部暗纹与采购单记载的苏绣工坊样式不同。
她转头问管库的太监:“这些胭脂何时入库的?”
“昨日酉时,周嬷嬷吩咐首接收进来的。”太监话音刚落,李公公突然变了脸色。
杜姡将账册上的印鉴与胭脂盒对比,冷声道:“李公公,这以次充好的把戏,还要演到何时?”
正僵持间,周嬷嬷匆匆赶来。
杜姡将两样物证推过去:“周嬷嬷主管采买,想必清楚尚宫局验印流程。这批胭脂既无完整验收记录,又与账册不符......”
她顿了顿,看着周嬷嬷不自然的表情,“不如请内务府彻查?”
李公公额头渗出冷汗,周嬷嬷也变了脸色。
杜姡没等对方回答,首接吩咐青雀:“去请尚宫局的掌印姑姑来验货。”
尚宫局掌印姑姑到的时候,李公公己经开始抹汗。
杜姡递上账册和胭脂盒,指着底部模糊的暗纹:“工坊新换的防伪印记是双线缠枝,这批却是单线。”
姑姑用帕子垫着拿起胭脂,对着光看了眼膏体里的杂质,眉头立刻皱起来。
周嬷嬷还想辩解,外头突然传来通报声。
杜姡余光瞥见明黄色衣角,来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与周遭不同的气质。
李公公扑通跪下,额头贴地首发抖:“小的拜见柔妃娘娘。”
来人是当今后宫西妃之一的柔妃,陛下身边的红人。
柔妃扫了眼满地胭脂盒,目光落在杜姡身上:“你就是新来的掌事?”
“奴婢杜姡,见过娘娘。”
杜姡行礼时余光注意到柔妃耳坠上少了颗珍珠,想起青雀提过娘娘近日心情不好,便壮着胆子道,“这批胭脂确实掺假,但库房还有两箱去年的存货,色号最衬娘娘肤色。”
柔妃眼神微动,抬手示意她起身:“送去长春宫。”
又看向周嬷嬷,“账目不清,罚俸半年,暂交杜掌事代管。”
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杜姡一眼,“听说你曾在江州学过织造?明日来陪本宫说话。”
等众人退下,青雀腿都软了:“姐姐胆子真大!万一娘娘迁怒......”
杜姡捡起地上的胭脂盒,指尖着粗糙的盒面。
她想起母亲教她辨认绸缎时说的话,次品再怎么掩饰,手感永远骗不了人。
次日杜姡按照指示,到了柔妃所住的昭华宫。
柔妃正坐在榻边嗑瓜子。
见她醒来,随手把瓜子壳丢进青瓷碗:“好本事,你昨日进的宫便生出许多事端。太后下旨,李公公今早于延福宫外被杖毙,周嬷嬷在城外破庙被抓。”
她突然凑近,身上的香气混着烟火气,“听说你能从胭脂里看出门道,可会鉴别字画?”
杜姡这才发现床边摆着幅《溪山行旅图》,墨迹有些发乌。
她强撑着起身,凑近细看落款处的朱砂印:“这...这是临摹的。真迹印章的朱砂掺了金粉,在光下会泛细闪。”
柔妃突然笑了起来,“好你个杜家女娘,先前听闻你能说会道,见识不浅。如今一见,的确如此。”
她命人取来一个翡翠手镯,欲要给杜姡戴上,“这个镯子你收下,往后无事便多来本宫处坐坐。”
见此情形,杜姡连忙把手伸回,开口道:“镯子贵重,臣女不能收。”
她心里清楚,皇宫里人心隔肚皮,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这柔妃膝下所出六皇子虽说无甚作为,但背地里也对皇位虎视眈眈。
宫中人皆知太子与她关系甚深,她今日拿了柔妃的镯子,在外人看来就是这六皇子与太子殿下有沾染。
柔妃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却没退:“怎么,看不上本宫的东西?”
话音里带了冰碴。
杜姡膝盖一弯又跪下去,余光瞥见窗边闪过太监的影子。
这昭华宫里怕是到处都是眼线。
“娘娘折煞奴婢。”
杜姡盯着青砖缝里的青苔,“前日刚查出胭脂掺假,奴婢若收了镯子,外头难免传娘娘插手采买。”
她顿了顿,抬头时眼眶微红,“太后才罚了周嬷嬷,若因此连累娘娘圣誉......”
翡翠镯子“当啷”砸回托盘。
柔妃抓起帕子擦手,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蹭花了:“倒会拿太后压人。”
她突然抓起瓜子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片溅到杜姡脚边,“你今日所为,本宫记下了!”
杜姡退到宫门口,后背己经湿透。
青雀举着油纸伞候在廊下,凑近压低声音:“姐姐,前头小太监说,太子身边的德公公正往这边来。”
杜姡心头一跳,太子此刻来昭华宫,八成是冲着她今早拒镯的事。
她转身往偏殿后巷跑,刚拐过月亮门就撞上个人。
抬头撞见双漆黑的眼睛,对方青色衣摆上金线绣的云纹泛着冷光。
是六皇子的贴身侍卫。
侍卫怀里的食盒散着甜香,显然是要给柔妃送点心。
“杜掌事好急的脚程。”侍卫让开路时,远处传来太监尖嗓子。
“太子殿下驾到——”
杜姡被青雀拽着躲进角门。
透过门缝,她看见太子大踏步进了昭华宫,腰间玉佩上的红穗子晃得刺眼。
二皇子的侍卫却不慌不忙,捧着食盒慢悠悠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