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在我手里哗哗地响。
泛黄的纸,脆得像秋天枯叶。
上面那些弯弯绕绕的符咒,那些神神叨叨的仪式步骤,看得我眼花缭乱。
李芸薇留下的书里,写满了各类民俗仪式。
“叔叔阿姨,”我把书推到李芸薇父母面前,声音有点干,“要不……试试?”
李芸薇的父亲抬起浑浊的眼。
那眼神,像两口快枯竭的井。
“试……试什么?”
“叫魂。”我指着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薇薇自己研究的。说不定……管用呢?”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飘。
李芸薇研究民俗,她信这些吗?
恐怕也只是当个文化现象,写进论文里。
可现在,她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躺着。
她爹妈快被绝望熬干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试试……试试也好……”李芸薇的母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书页,指节发白。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场漫长而心酸的仪式。
医院冰冷的病房里。
阴阳路昏黄的路灯下。
李家空荡荡的客厅。
甚至李芸薇母校图书馆门口。
老两口佝偻着背,一遍遍地喊。
“薇薇……回家啦……”
“薇薇……回来吧……”
声音从最初的急切、充满希望,渐渐变得嘶哑、空洞。
像秋风刮过枯枝。
回应他们的,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只有阴阳路呼啸的风声。
只有空屋子里死寂的回音。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毫无动静。
李芸薇依旧沉睡。
那点微弱的生命体征,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老两口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连那点强撑着的力气,似乎也被抽干。
我很同情他们,可是也没什么办法。
有一天,病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站在门口。
手里拎着一个银色金属箱。
是钱志阳!
李芸薇那个攀了高枝的前男友!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芸薇的父亲猛地站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压抑己久的愤怒。
“你!你还敢来?!”
钱志阳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无视了老人刀子似的目光,径首走到病床边。
目光落在李芸薇苍白沉睡的脸上。
停留了几秒。
眼神复杂。
有愧疚?
有审视?
还是别的什么?
看不透。
“听说薇薇还没醒。”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关你屁事!”李芸薇的母亲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滚出去!”
钱志阳没动。
他把那个银色金属箱放在床头柜上。
“咔哒”一声轻响。
箱子打开。
里面是厚厚的冰袋。
冰袋中间,嵌着一支小小的、装着淡蓝色液体的玻璃安瓿瓶。
“国外实验室刚出来的神经修复药剂。”钱志阳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还在试验阶段。针对她这种……深度昏迷的。”
他顿了顿。
“很贵。弄进来,手续也麻烦。”
他拿起那支小小的安瓿瓶。
冰凉的瓶身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试试吧。”
轻描淡写。
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芸薇的父母愣住了。
愤怒僵在脸上,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荒谬的希望取代。
“你……你什么意思?”李芸薇的父亲声音发颤。
“没什么意思。”钱志阳把安瓿瓶递给旁边闻讯赶来的主治医生,“顺手。毕竟……认识一场。”
医生拿着那支小小的瓶子,神色凝重。
反复确认文件,紧急召集专家会诊。
最终,在那一丝微弱的希望的诱惑下,那管冰凉的蓝色液体,被缓缓推入了李芸薇的静脉。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仪器上的波纹依旧平稳。
李芸薇的脸,依旧苍白如纸。
钱志阳看了看腕表,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还有事……”
他话还没说完。
“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
“薇薇!”李芸薇的母亲尖叫一声扑到床边。
只见病床上,李芸薇那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
像蝴蝶挣扎着要破茧!
一下!
两下!
然后。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那双眼睛。
缓缓地。
艰难地。
睁开了。
空洞。
迷茫。
像初生的婴儿,映着病房惨白的光。
“醒了……醒了!我的薇薇啊!”李芸薇的母亲嚎啕大哭,死死抓住女儿的手。
李芸薇的父亲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检查。
付黄和我站在角落,目瞪口呆。
钱志阳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病床上那个茫然西顾的女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是如释重负?
还是……别的?
没人知道。
他整了整西装袖口。
“醒了就好。”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病房里一片劫后余生的混乱和狂喜。
我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看病床上茫然无措的李芸薇,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那管天价药起了作用?
还是李芸薇父母撕心裂肺叫了一个月的魂,真的把她的魂从哪个犄角旮旯拽了回来?
或者……两者都有?
更让我心惊的是。
钱志阳,这个踩着李芸薇往上爬的凤凰男,他费这么大劲弄来这救命的药,真的只是……顺手?
还是说……
他娶陈老歪的女儿,爬到现在的位置,就是为了今天,获得能力拿到这“顺手”的东西?
还真是个复杂的男人!
几天后。
赵洋家。
气氛难得的平和。
徐雅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
小家伙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脸上那些吓人的猫爪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赵洋和赵小湖在厨房忙活。
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偶尔夹杂着赵小湖嫌弃赵洋笨手笨脚的数落,声音里却没了往日的尖刻。
反而透着点……家常的烟火气。
付黄推着小雨在阳台晒太阳。
小雨依旧安静。
但苍白的脸上,似乎多了点血色。
眼神也不再是彻底的空白,偶尔会落在付黄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真是奇了怪了。”高艳——就是那个刻薄女人,抱着她儿子串门来了。
她儿子小脸红扑扑的,精神头十足。
“我家这小祖宗,也不哭夜了!睡得那叫一个香!”高艳啧啧称奇,脸上带着点后怕,“你是不知道,之前那阵子,跟中了邪似的……”
光头刘强也来了。
头上拆了纱布,留了道疤。
他坐在角落,闷头抽烟,眼神复杂地瞟着赵洋一家子。
尤其是看到徐雅怀里那个安安静静的孩子时,他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把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不知道在骂谁。
我靠在门框上。
看着眼前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脑子里回响着荒野坟头那声凄厉又最终归于沉寂的猫叫。
老太太的怨气……
真的散了吗?
赵洋兄妹磕头认错。
小雨归家。
赵家血脉延续。
高艳和刘强这两个搅屎棍也消停了。
老太太生前最在意的几件事。
似乎都达成了。
那纠缠不休的猫脸鬼影。
那夜夜啼哭的魔咒,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我搓了搓手臂,总觉得这平静下面,还藏着什么,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付黄推着小雨过来。
小雨的目光扫过高艳的儿子,扫过刘强,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双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陈老歪。
那个真正把小雨推进地狱的人贩子,还有他那个宏达建工,还有他那个好女婿钱志阳……
小雨在找机会去寻陈老歪的仇。
李芸薇彻底苏醒后,恐怕也会跟钱志阳继续纠缠一段时间。
这平静,怕是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