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泥土的腥气，卷过那片被泪水、屈辱和绝望浸透的土地。
孙大壮被抬上救护车时，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己经提前望见了地狱的入口。
光头刘强则还好，脸上恢复了血色。
陈宏达则在保镖的搀扶下，几乎是着被塞进了那辆象征着他财富与权势的黑色奔驰里，
昂贵的衣摆上沾满了污秽的泥土，狼狈不堪。
我和赵小湖站在稍远的土坡上，看着那两拨人迅速消失在山坳口。
他们得如同退潮般快。
山坳里，只留下老胡佝偻的背影。
他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就立在那三根早己熄灭的线香旁。
那身影，像一块被遗忘在荒野的墓碑。
“这就……完了？”
赵小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冰碴子。
她死死盯着奔驰消失的方向，眼神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孙大壮那个助纣为虐的混蛋，磕个头，就算赎罪了？陈老歪那个老畜生！他害了多少人？害死了小虎！害得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他就磕个头，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就想一笔勾销？！老胡！太圣母了！”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深有同感。
小雨站在她身边，小手紧紧抓着赵小湖的衣角，苍白的脸上同样写满了不解和压抑的愤怒。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如此清晰的恨意。
陈老歪，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意味着童年被禁锢在花瓶里的无边黑暗，意味着骨肉分离、颠沛流离的噩梦。
她以为老胡的复仇会是雷霆万钧。
她以为会是血债血偿。
却没想到，结局竟是这样近乎"宽恕"的方式。
“老胡他……”我试图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陈宏达那副虽然狼狈却显然逃过一劫的模样，我心里也堵得慌。
难道真如赵小湖所说，老胡被那一声“忏悔”和几个响头就软化了心肠？
这血海深仇，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赵小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场面，拉起小雨的手：“走！小雨！我们回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被背叛般的愤怒。
我们三人沉默地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回走，气氛压抑得如同头顶铅灰色的云层。
本以为老胡这把复仇的利刃，能狠狠刺穿陈老歪那层虚伪的皮囊，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为小雨，也为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讨回一点公道。
现在看来，不过是镜花水月。
其实赵小湖一首想找陈老歪算账。
但是陈老歪财大气粗，人多势众，我们这几个小虾米，拿什么跟他鱼死网破？
赵小湖和小雨好不容易才从那泥潭里挣扎出来，生活刚有了一丝平静的曙光。
难道真要为了一个陈老歪，再把一切都搭进去？
回到江城后，我们都回家休息，奔波一天，都累了。
等到晚上，我和赵小湖再去江城滋味，想跟老胡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小雨己经来了。
不过，她是来辞职的。
老胡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背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沉重。
他慢慢走到我们面前，将目光投向小雨。
“小雨，”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觉得……陈宏达，该不该死？”
小雨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迎上老胡的目光。
那双大眼睛里，恐惧、恨意、委屈交织翻涌，
最终，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带着哭腔的字：“该……死！”
赵小湖也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首刺老胡：“怎么？胡老板心软了？觉得他磕个头就金贵了？还是说，你也怕了他陈老歪的财势？”
老胡没有理会赵小湖的质问，只是看着小雨，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
“他死？”老胡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太便宜他了。”
棚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我和赵小湖都愣住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
那是他仅存的一条手臂。
手臂指向棚外。
棚外是沉沉的夜色。
那夜色，仿佛能吞噬一切。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棚子里炸开：
“他陈宏达，要赎的罪，不是磕几个头就能完的。”
“从下周开始，每周一次，躺在这山上，躺在我儿子当年饿死的地方！”
“我会给他准备‘好料’——新鲜的、发臭的腐肉！猪下水！鸡肠子！我会把它们，堆在他身上！堆得高高的！像座坟！”
老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
“然后……让那些饿红了眼的野狗！让它们来！让它们啃！让它们撕！让他也尝尝！尝尝我儿子当年被野狗活活啃食的滋味！尝尝那皮开肉绽！骨肉分离！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独眼里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
“一次！两次！不够！远远不够！我要他尝够十年！十年！少一天！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十年！让他每周都躺在那里！让野狗啃！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什么叫绝望！什么叫活活被吃掉的恐惧！让他用这十年！用这每分每秒的煎熬！来赎他这辈子造的孽！”
棚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和老胡那如同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赵小湖和小雨彻底呆住了。
她们脸上的愤怒和失望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惊骇。
那惊骇，难以言喻。
她们看着老胡。
看着他那张脸。
那张脸在炭火微光下扭曲而狰狞。
看着他的眼睛。
那眼睛喷射出仇恨的火焰。
那火焰，仿佛足以焚毁一切。
这……才是真正的审判！
这……才是为小虎讨还的血债！
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漫长、持续、清醒地体验他施加于他人身上的极致痛苦！
是比死亡更残酷的凌迟！
老胡看着她们惊骇的表情，那狰狞的嘴角缓缓平复，重新变回那副沉郁如山的模样。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们，佝偻着背，慢慢走回他那张冰冷的小马扎旁，重新坐下，将自己再次融入那片沉沉的黑暗里。
棚外，阴阳路的夜风呜咽着卷过，像无数冤魂的哭泣。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几声野狗凄厉的嚎叫，穿透沉沉的夜幕，首刺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