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困难，就要首面它。
我们三个人商量着接下来怎么搞。
朱大胆分析道：“这玩意儿，说到底，是怨气聚的。怨气不散，这东西就消不了。”
我弹了弹烟灰，看着烟雾在灯泡底下打转：“是这个理儿。源头在那枉死的婴灵身上。要化解它的怨，最首接的法子，就是找到它亲生爹妈。让他们真心实意地认错，对着那孩子忏悔，把这笔糊涂账算清楚。毕竟，那才是它最该讨债的人。”
“找爹妈？”朱大胆挠了挠他那油乎乎的脑袋，“说得轻巧，大海捞针啊！”
王美娟掏出个硬壳笔记本。手指在页面上飞快地划过，停在一页，推到我面前：“远哥，你看看这个。”
我凑过去一看，一串数字和地址信息，字迹工整得像印刷的。
“西桐巷37号顶楼右手边，小敏，电话尾号7654”。
时间、地点、收款信息，清清楚楚。
“我认得那张脸，”王美娟指着自己的胳膊，声音很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黑诊所有一个登记账册，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看了一眼。我这人，干会计的，对这些数字、地址，过耳不忘，本能就记下来了。”她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这职业习惯，用这儿了。”
朱大胆一拍大腿：“行啊娟子！你这脑子！那还等啥？西桐巷！找这小敏去！”
西桐巷37号是栋老掉牙的红砖楼，墙皮剥落得跟长了癣似的。
楼道里一股子陈年油烟混合着潮湿的霉味，熏得人脑仁疼。
爬上顶楼，右手边就一户，门口堆着几个空塑料瓶和一双沾满灰的小孩子旧鞋。
王美娟上前敲了门。
等了一会儿，门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的老太太探出头，眼神浑浊又带着警惕：“找谁？”
王美娟脸上挤出个温和的笑：“奶奶您好，请问小敏在家吗？我们是社区……嗯，做点小调查的。”话说得含糊，但语气挺诚恳。
“小敏？”老太太回头朝屋里喊，“小敏！有人找！”
屋里应了一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过来。
门开大了点，一个穿着宽大卫衣、头发染成褪色枯黄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点熬夜的油光。
这就是小敏？
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眼神里透着股没睡醒的懵懂和漫不经心。
“谁啊？”她打着哈欠问，视线在我们仨脸上扫了一圈，尤其在王美娟身上停留了一下，但眼神陌生，显然不认识。
“小敏姑娘，”王美娟语气放得更缓，“能麻烦你出来一下吗？就几句话，关于……嗯，去年冬天，金水河边那个小诊所的事儿。”
“诊所？”小敏眉头皱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更大的不耐烦盖住。
“什么诊所？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认错人了吧！”她说着就要关门。
王美娟没退，声音清晰又带着点压迫感：“去年十二月初，诊所那边给你免费做的。”
小敏关门的动作僵住了。
她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的慌乱和苍白。
她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王美娟：“你……你谁啊？管这闲事干嘛？都过去多久了……”
她声音发虚，没什么底气。
“那孩子，”王美娟没回答她是谁，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你后来……有没有梦到过它？”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了小敏那层懵懂的保护壳里。
她身体明显晃了一下，眼神里那点漫不经心彻底碎了，露出底下藏着的恐惧。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有点茫然：“我，我不知道。有时候是好像……有个小影子，模模糊糊的，老在角落里，看着我，烦死了……”
她皱着眉，像是被一个甩不掉的麻烦困扰着，而不是一条逝去的生命。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里莫名有点堵。
人啊，真是没法同时拥有年轻和对年轻的感受。
她这么年轻，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却对生命、对责任、对未来都懵懵懂懂，甚至对自己经历的痛苦和可能带来的后果都浑浑噩噩。
“那是个孩子，”我忍不住插了句嘴，声音有点发干，“不是麻烦。它没了，怨气积着，害人害己。”
“那……那怎么办？”小敏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带着点无助，显然没太理解“怨气”是啥，但本能地感到害怕，“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当时就是，就是……我都不知道我怀孕了，他说没事的。唉，你们前往别让我奶奶知道啊！”
“孩子父亲呢？他是谁？”王美娟问，语气不容置疑。
小敏抽了下鼻子，眼神有点躲闪：“他……他叫李强，在科技园区那边‘鑫发五金店’当学徒。他，他根本不认这事，说早处理干净了……”
……
“鑫发五金店”在科技园区边上一条灰扑扑的街面上。
铺子里堆满了扳手、螺丝，空气里机油味混着金属粉尘。
一个瘦高个、头发乱糟糟像鸡窝的年轻男人正蹲地上玩手机，嘴里叼着半截烟，一脸烦躁不耐。
这就是李强。
看见我们仨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买啥？”
“李强，”王美娟首接开口，“我们是小敏的朋友。找你，是为了去年冬天那个孩子的事。”
“孩子？”李强叼着烟的嘴一歪，烟灰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来，脸上瞬间堆满被冒犯的怒气。
“放什么屁！什么孩子？我跟小敏早分了！少在这胡咧咧！”他眼神凶悍，带着混子特有的警惕和蛮横。
朱大胆忍不住了：“分了？那小敏肚子……”
“她说啥就是啥？！”李强粗暴地打断，唾沫星子飞溅，“她说我搞出来的就是我搞出来的？证据呢？拿出来看看！拿不出来就滚！想讹钱？门儿都没有！”
他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李强！”王美娟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紧紧盯着他那张写满自私和冷漠的脸。
“我们今天不是来要钱的！是想化解那孩子的怨气！那是一条命！是你们两个糊涂蛋亲手断送的！它现在怨气冲天，缠着不放！”
“怨气？化解？”李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脸上全是不屑。
“扯什么犊子！都扔垃圾桶了，还能爬回来咬人？少在这装神弄鬼吓唬老子！滚蛋！再不滚我叫人了啊！”
他作势就朝后面喊：“老板！有人闹事！”
王美娟看着他这副毫无敬畏、死不认账的嘴脸，心里的悲愤再也压不住了。最后一点沟通的耐心耗尽。
“你看清楚了！”王美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猛地，用尽力气把左胳膊的袖子撸到了肩膀！
动作带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
“呃……”李强脸上所有的不屑、凶狠、蛮横，瞬间冻结！
他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活像白日见鬼！
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
五金店昏暗的光线下，王美娟的胳膊上，那个清晰地浮现出一张婴儿痛苦小脸。
暗红发紫、皮肉扭曲。
小脸随着王美娟压抑的喘息微微起伏！浓烈的腥气的味道猛地散开！
“看见了吗？！”王美娟泪水涌出，声音嘶哑地控诉，指着胳膊上那活物般的疮口。
“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怨气！这就是你们嘴里那个‘麻烦’！它恨！它在讨债！不认这笔账，不清这笔孽，谁都别想安生！”
李强彻底崩溃了，双腿一软，一屁股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
脸上的凶悍碎得渣都不剩，只剩下被彻底吓破胆的恐惧和无穷的悔恨。
他看着那张扭曲的婴儿脸，失声痛哭，涕泪横流：“我错了！我真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你饶了我吧，饶了小敏吧……呜呜呜……”
就在他哭喊认错的那一刻，我紧盯着那人面疮。
那紧蹙的、充满怨毒的小脸眉头，似乎在哭嚎声中，舒展了那么一丝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