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宇昊的意识从混沌的疼痛中挣脱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茉莉花香与白粥混合的熟悉气味。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几秒才逐渐清晰。
天花板上的LED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不是医院病房那种刺目的冷白色。他认出了这是许月言在医院顶楼的安全屋——那个她特意布置得像家一样的地方。
"唔..."他试图发声,喉咙却像被烙铁烫过一般灼痛难忍,只挤出一丝气音。
全身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微微抬头,看到自己手臂上插着的静脉导管,胸口贴着心电监护的电极片。他能感觉到身上的管线,缠绕得他动弹不了分毫。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胃部的出血点,但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他活下来了,而且她在身边。
窗边传来瓷勺轻碰锅沿的清脆声响。向宇昊艰难地偏过头,透过睫毛间的缝隙,看见许月言背对着他站在临时搭建的电磁炉前。
她穿着宽松的淡蓝色孕妇裙,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搅动粥的动作轻轻摇晃。即使看不见正脸,他也能从她微微前倾的站姿想象出她专注时轻咬下唇的模样。
"月...月..."他再次尝试呼唤,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然而许月言却像感应到什么般突然转身,手中的木勺还滴着米汤。
"你醒啦?"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扬起孩子般纯粹的笑容。那笑容让向宇昊想起很久以前初见时,她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对他笑。
许月言放下勺子,双手下意识护住己经明显隆起的肚子,快步向他走来。向宇昊看着她圆润的腹部曲线,既想伸手抚摸又担心她走得太急,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因牵动伤口而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许月言己经赶到床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熟练地揽在他的后颈,帮他垫高枕头能半躺着看她。
她的指尖有些凉,却在接触他皮肤的瞬间传递出令人安心的温度。"你是喝了纯酒精把嗓子烧成这样?"她故意板起脸,但眼眶己经泛红,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
向宇昊摇摇头,用唇形无声地说"没事",许月言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坐在床沿,床垫因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她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柔地抚过他凹陷的脸颊。他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这几天她肯定都没好好休息过。
"你己经睡了两天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中间迷迷糊糊看看我又睡过去。"她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发丝垂落扫过他的鼻尖,带着她惯有的茉莉香气。
向宇昊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嘴唇动了动。许月言立刻会意,拉起他的右手轻轻按在自己肚子上。隔着棉质布料,他能感受到温暖的隆起和里面微弱的动静。
"小家伙知道爸爸累坏了,这两天可乖了。"她突然换成夸张的娃娃音,学着孩子的腔调:"'爸爸要快快好起来呀~'"这个突如其来的表演让向宇昊胸腔震动,无声地笑了起来,随即因牵动伤口而皱眉。
他的手指抚上许月言消瘦的脸庞,指腹着她眼下疲惫的痕迹,用唇形缓慢地说:"又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许月言强撑的笑容还是崩塌了。一颗泪珠挣脱眼眶,砸在向宇昊包扎着的手臂上,在白色纱布上晕开一朵深色的花。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像断了线的珍珠。
"你是担心吓到我...故意划伤自己保持清醒吗?"她哽咽着,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手腕上渗着淡红血迹的绷带。向宇昊没有回答,但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消失在枕头里。
记忆碎片突然闪回——在赶往医院的山路上,他感到温热的血不断从口鼻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有那么一刻,痛到意识开始模糊,世界褪色成灰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染血的指尖在车厢地板上歪歪扭扭地画下"月"字。那个字成了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许月言的眼泪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向宇昊突然无比渴望拥抱她,想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她的心跳与温度。但他僵硬的身体和她隆起的腹部成了甜蜜的阻碍。他无奈地看着她的肚子,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许月言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她擦掉眼泪,小心地蹲在床边,让自己与躺着的他平视。她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肌肤相触的温暖让两人都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向宇昊轻轻亲吻她泪湿的脸,然后是耳垂,最后她主动迎上他的唇。
这个吻很轻,却胜过千言万语。他尝到她唇上咸涩的泪水和白粥淡淡的甜味,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呼吸。当他们分开时,许月言把额头抵着他的,轻声说:"不要再这样离开我,哪怕一秒都不行。"
窗外的晨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电磁炉上的白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顶楼角落,他们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温馨。
上午的会诊顺利结束,监护仪的滴答声终于消失了。
向宇昊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口不再被电极片束缚的自由。护士刚刚撤走了最后一根导尿管,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从胃部引出的透明导管,里面流动着淡红色的液体。他尝试动了动手腕,48小时来第一次能够毫无阻碍地伸展肢体。
"慢慢来。"许月言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早己准备好,手里拿着干净的引流袋,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肘部。六个月的身孕让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眼神中的坚定丝毫未减。
向宇昊将双腿缓慢移下床沿,脚掌接触地面时,一阵眩晕袭来。他下意识握紧了床栏,指节发白。许月言立刻往前一步,让自己圆润的腹部轻轻贴在他的臂侧,用体温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我们的阁楼有楼下两间诊室那么大,够你走个够了。"她故作轻松地说,却悄悄调整着呼吸,他虚弱的模样揪得她心酸。
向宇昊勉强站首身体,腹部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刻意将重心偏向自己这一侧,生怕压到许月言。汗水很快浸透了病号服的背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固执地保持着距离,只敢虚扶着她的肩膀。
许月言突然停下脚步。她转过头,清瘦的脸颊因用力微微泛红:"向宇昊,"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你是觉得我撑不住你,还是觉得我们的宝宝不够结实?"
不等他回答,她突然钻进他的臂弯,将他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后颈,左手稳稳扶住他的后腰,右手举着引流袋。"看,完美的人体拐杖。"她仰起脸,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我哪有那么娇弱?我的肩膀值得依靠哟。"
向宇昊感到眼眶发热。许月言的肩膀比他记忆中更加单薄,却倔强地承担着他大半体重。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混合着孕妇特有的温暖体息,让他莫名的幸福感。
"哥,虽然心疼你遭了这么大的罪..."许月言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脸颊贴在他病号服的胸口,"但是我们真的好久没有这么亲密的在一起了。"
向宇昊在心底默算——167天。从他接到任务离开家门那天算起,整整167个没有拥抱的日夜。他喉咙发紧,突然用力将她搂进怀里,宽大的手掌习惯性地抚上她的后背,沿着脊柱轻轻。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暗号,以往每个相拥的夜晚,他都会这样安抚她入睡。
许月言在他怀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喘息。她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既是在表达爱意,也是在防止他摔倒。"瘦了好多..."她喃喃道,指尖触到他肋骨明显的轮廓。
一阵胎动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向宇昊震惊地感觉到掌下传来的奇妙律动,像是一条小鱼轻轻撞上他的手心。许月言笑着抓住他的手,引导他按在腹部右侧:"小家伙在打招呼呢,这两天你睡着他早就想你了。"
就在这时,向宇昊身体虚晃一个踉跄向前栽去。许月言惊呼一声,迅速转身用自己身体作为缓冲,后背抵在墙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向宇昊慌忙想撑起身子,却因牵扯伤口吃痛僵住,最终只能将额头抵在她的锁骨处喘息。
"别动..."许月言轻声说,手指插入他汗湿的发间,"就这样待一会儿。"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许月言缓缓踮起脚尖,吻上他干裂的嘴唇。这个吻开始很轻,像蝴蝶掠过花瓣,但向宇昊突然加深了它,一手扶住她的后腰,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仿佛要将这167天的思念都倾注其中。咸涩的泪水不知是谁的先流下来,混合在唇齿之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痛楚。
"谢谢你,"许月言柔声呢喃,"每次都为我撑下来。"她的拇指抚过他凹陷的脸颊,那里还留着在车里撞击的淤青。
向宇昊想说些什么,却被腹部的钝痛打断。许月言立刻察觉到他瞬间僵硬的身体,熟练地扶着他慢慢坐回床边。她跪在床前为他检查引流管的样子,让他想起七年前他瘫痪在床时,她第一次帮他检查导尿管时——同样的专注,同样的心疼。
"再走五分钟我们就休息,"她像哄孩子似的说,将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宝宝说想再陪爸爸走一会儿。"
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为这个顶楼安全屋镀上温暖的光晕。向宇昊望着许月言被光线勾勒出的柔和轮廓,突然觉得所有的伤痛都值得。他再次撑起身子,这次更加坚定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一起。"他嘶哑着嗓子,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一个清晰的词语。
许月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她调整姿势,让他的重量更舒适地依靠在自己身上,两人慢慢向着洒满阳光的窗前走去。每一步都带着疼痛,但每一步也都有幸福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