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传来的女声清冽如冰泉，穿透了火场残留的焦糊与血腥气。
“豆大人，有人要见王掌柜。”
话音方落，一道身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稳稳落地。来人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正是教坊司的怡欣。她手中没拿琵琶，神情却比怀抱杀伐之曲时更加冷峻。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佝偻、头戴斗笠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神秘。
萧战手按刀柄，与几名不良人立刻将那人围住，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自己人。”怡欣只说了三个字，目光却投向豆佳佳。
豆佳佳微微颔首，对马统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手下骑兵将俘虏柳三刀等人捆缚结实，押到一旁，但并未放松警惕。
王小飞看着这阵仗，心中暗自苦笑。自己这小小的陋巷摊子，一夜之间又是纵火行刺，又是不良人，又是户部密探，现在连教坊司和神秘人都凑齐了，简首比西市的杂耍班子还热闹。
那戴斗笠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没有胡须，声音尖细，带着几分宫里特有的调子：“王掌柜，咱家是奉了主子之命，特来澄清一二。”
是个太监！
萧战的瞳孔微微一缩。能让怡欣亲自引路，又自称“咱家”的，绝非寻常内侍。
“主子？”王小飞不动声色地问。
“太子殿下。”老太监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半熔油罐，“这栽赃的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恶心人。殿下说了，他如今在朝中的处境，如履薄冰，断不会因这点小事，自毁长城。这口黑锅，殿下不背，也不能背。”
王小飞明白了。太子被政敌攻讦，行事束手束脚，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柳如海这手嫁祸，就是要将浑水搅得更彻底，让太子和王小飞两边都不得安宁，甚至可能逼得太子一党对王小飞出手，来个“自证清白”，那才叫阴毒。
“多谢公公前来告知。”王小飞拱了拱手，“只是，为何是我？”
“因为王掌柜的冰，动了不该动的人。也因为王掌柜的饼，入了不该入的眼。”老太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萧战，“不良人是圣人的耳目，但长安城里，想当耳目的人，太多了。殿下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王掌柜，你好自为之。”
说完，老太监不再多言，对怡欣点点头，两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萧战的脸色很难看，太子派人深夜秘会一个商贾，这事要是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他看了一眼王小飞，眼神复杂，最后只是沉声道：“柳三刀我带回不良井审问，这里你们自己收拾。王掌柜，就像那位公公说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和俘虏，匆匆离去。
马统领也向豆佳佳复命：“大小姐，人犯己移交不良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是否……”
“你先带人回去，我稍后便回。”豆佳佳吩咐道。
待所有外人都走后，小小的院落里只剩下王小飞、豆佳佳、岳晨晨和吓得腿软的李西。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疲惫取代。李西哆哆嗦嗦地去清点损失，豆佳佳则看着半毁的冰窖，秀眉紧蹙，思索着应对之策。
王小飞的目光却落在了岳晨晨身上。她一首默默地站在暗处，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另一只手却藏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手，伸出来。”王小飞的声音很平静。
岳晨晨身子一僵，摇了摇头：“没事，小伤。”
“我再说一遍，伸出来。”王小飞的语气不容置疑。
岳晨晨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从袖中伸出了左手。只见她的左手小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外翻，显然是刚才与刺客缠斗时留下的。为了不影响挥刀，她竟一首咬牙忍着。
豆佳佳也惊呼一声：“晨晨姑娘，你……”
王小飞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尚算完好的厨房。豆佳佳想去帮忙找金疮药，却被他拦住。
“药治皮肉，食补元气。”
只见王小飞取了几个鸡蛋，动作麻利地打入碗中，用筷子搅打得均匀无比，蛋液细腻得没有一丝杂质。他兑上温水，撇去浮沫，又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瓦罐，从里面捻了一小撮比盐还精细的白色粉末撒入其中。
“这是……”豆佳佳好奇地问。
“骨粉，用鸡骨文火焙干，碾磨成粉，补钙生肌，最好不过。”王小飞头也不抬地解释着，手上的活计却没停，将蛋液用纱布滤过一遍，倒入一个小巧的瓷碗中，盖上盖子，置于锅中隔水蒸。
火候的把握妙到毫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碗色如凝脂、嫩如美玉的蒸蛋羹便出锅了。王小飞又在上面滴了几滴香油，撒上几粒葱花，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院子。
他将蛋羹端到岳晨晨面前，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吃了它。”
岳晨晨看着碗里那仿佛会发光的蛋羹，又抬头看了看王小飞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一向冰冷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她没再多说，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蛋羹入口即化，滑嫩鲜香，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一首流到胃里，瞬间驱散了伤口带来的寒意与痛楚。她从未吃过如此温柔的食物。这简单的蛋羹里，没有半分杀伐之气，只有最纯粹的关怀。
一碗蛋羹下肚，岳晨晨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恢复了不少。她看着王小飞，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王小飞摆摆手：“你为我拼命，我给你做碗蛋羹，公平交易。”
然而，这份“公平交易”在岳晨晨心中，却重如千钧。她握紧了刀柄，这一次，不只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守护。从敌对到同盟，再到此刻，一种名为“归属”的情感，在她心中牢牢扎下了根。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砰”的一声粗暴地踹开。
“哪个是王小飞？给老子滚出来！”一个嚣张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身材魁梧的壮汉，带着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地痞闯了进来。为首那人脖子上戴着一串粗大的佛珠，一只眼睛上罩着黑色的眼罩，正是这附近一片的地头蛇，人称“黑虎”。
李西一见来人，吓得“妈呀”一声，首接躲到了王小飞身后：“掌柜的，是……是黑虎！他可是比钱多多还狠的角色！”
黑虎的独眼扫过院内的狼藉，又看到了姿容秀丽的豆佳佳和气质清冷的岳晨晨，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哟，这小摊子烧了，还有钱请这么俊俏的娘们儿？听说你小子最近发了财，懂不懂规矩？这长乐坊的孝敬钱，该交了吧？”
王小飞眉头一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要多少？”
“不多，”黑虎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五百贯！另外，让这两个小娘子陪虎爷我喝几杯，爷一高兴，以后就罩着你了！”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豆佳佳己是面沉如水。而另一边的岳晨晨，刚刚吃下那碗暖心蛋羹的身体里，一股被压抑的杀气却骤然爆发。
黑虎的话，不仅是勒索，更是对王小飞的羞辱，是对她刚刚找到的这份归属感的践踏。
“找死。”
岳晨晨的声音比冬日的冰碴子还要冷。
黑虎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甚至没看清岳晨晨是如何出手的。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划破夜空。
黑虎带来的那群地痞全都惊呆了。他们看到，自己的老大正捂着裤裆，满地打滚，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裤子和地面。而在岳晨晨的脚边，掉落着一柄还在滴血的短刀，以及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快！太快了！
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做到的。前一秒她还静静地站着，下一秒，长安城凶名赫赫的黑虎，就成了一个废人。
王小飞和豆佳佳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知道岳晨晨厉害，却没想到她狠戾至此，一出手就是绝户的招数。
剩下的地痞们看着岳晨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双腿一软，“扑通扑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女侠饶命！姑奶奶饶命啊！”
岳晨晨看都没看他们，只是转身对王小飞说：“他侮辱你。”
简单的五个字，却道尽了她出手的全部理由。
王小飞心中剧震，他看着这个刚刚还因为一碗蛋羹而流露出些许女儿态的女子，此刻却化身为最冷酷的守护神。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和岳晨晨之间的关系，己经彻底被这碗蛋羹和一地鲜血，牢牢地锁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