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长安城终于从白日的狂热中沉寂下来，只剩下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坊间回荡。
味香居的后院却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铜钱特有的腥甜和稻米新熟的清香。巨大的算盘被豆佳佳拨得噼啪作响，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李西的心坎上。他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铜钱串和一沓沓的纸券，激动得脸颊通红，连呼吸都带着几分颤抖。
“大当家，佳佳姐，算……算出来了！”李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咱们的‘暖心券’，三个点加起来，总共卖出去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二张！刨去咱们雇人、租车、印券的成本，净赚铜钱三万九千文！”
这还不是全部。
豆佳佳停下手中的算盘，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审慎的眸子里，此刻也闪烁着难以抑制的亮光：“更重要的是，我们用赚来的钱，趁着陈通他们恐慌抛售，以平均每斗三十五文的低价，购入了整整一千一百石新米。这一进一出，我们不仅没花一文钱，反而白得了一千多石粮食和近西十贯的现钱。”
“嘶——”李西倒吸一口凉气。他只看到了卖券赚钱的狂喜，却没算清这背后“空手套白狼”的真正恐怖之处。这己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印钱！他看向王小飞的眼神，己经从佩服变成了敬畏，像是看着一尊点石成金的活财神。
王小飞却显得异常平静，他没有去看那些钱，而是拿起一张“暖心券”仔细端详。纸是普通的麻纸，但上面的油墨配比和边角一个不起眼的压痕，都是他亲自设计的防伪标记。
“钱和粮食都只是工具，”他将纸券放下，目光扫过豆佳佳和李西，“我们真正赚到的，是这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二份信任。从明天开始，连续三天，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个拿着券来的人，都能领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一个实实在在的饼。分量只能多，不能少。”
豆佳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己经安排好了人手，在城南、城西、朱雀大街三处同时开棚施粥。粮食也分批运到了附近租好的临时仓库里，绝对万无一失。”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经过这一役，她身上那种士族小姐的矜持己经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干练。
王小飞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的成长速度超乎他的想象。她不仅精于算计，更有强大的执行力，是天生的商业伙伴。
就在这时，院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指着院外，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当家，不好了！陈氏米行的陈通，带着王麻子和孙掌柜，领着几十号家丁，把咱们的后门给堵了！”
李西一听，抄起墙角的哨棒，脸上横肉一抖：“他奶奶的！输不起就想来硬的？老子今天就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别冲动。”王小飞按住他的肩膀，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走，去看看。”
后院巷口，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陈通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死死盯着王小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王小飞！”陈通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断我财路，毁我基业！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身后的家丁们握紧了棍棒，一步步逼近。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一场血战似乎一触即发。
豆佳佳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李西也摆开了架势，准备拼命。
王小飞却笑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火光下，平静地看着陈通：“陈掌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的米卖不出去，是因为价高；你的粮行要倒，是因为你蠢。长安城的米价是市场定的，不是我王小飞定的。你把自己的无能，归咎于别人的手段，不觉得可笑吗？”
“你！”陈通气得浑身发抖。
“我什么？”王小飞的语气陡然转冷，“你们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让多少百姓喝不上粥，吃不上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是谁？无非是户部某个员外郎，或者京兆府哪个司马。你信不信，只要我把你们的账本往不良人衙门一送，都不用等到明天早上，你们连同你们的靠山，就得去大理寺的牢里啃窝头？”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陈通的怒火上。他惊骇地看着王小飞，一旁的王麻子和孙掌柜更是吓得腿都软了。他们最大的秘密，竟然被对方一语道破！
王小飞看着他们瞬间变换的脸色，心中冷笑。现代商业斗争，信息战才是王道。在决定动手前，他早就让李西把这几个人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想动手？”王小飞环视了一圈那些家丁，“可以。我这后院，通着西市的暗巷，不良人巡夜的暗哨，一刻钟一趟。你们可以赌一把，看看是你们的棍子快，还是萧校尉的横刀快。”
“萧战”两个字一出，陈通身后的家丁们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西市屠夫黑虎的下场，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
陈通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颓然地垂下了手臂。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的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和可笑。
王小飞不再看他，转身对豆佳佳和李西说：“天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施粥，都回去歇着吧。”
三人转身回院，仿佛身后那几十个手持棍棒的敌人只是空气。
就在院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长安城东南方向的天空，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口，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暗黄色。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如同闷雷滚动的嗡鸣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那是什么？”李西疑惑地抬头。
嗡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天边奔腾。巷子里的火把开始不正常地摇曳，空气中多了一股土腥和草木腐败的气味。
一个从城外逃难进来的农夫，丢下肩上的包袱，指着那片不断扩大、颜色变深的“乌云”，发出了凄厉绝望的惨叫：
“蝗……蝗灾！是遮天蔽日的蝗虫啊！”
一瞬间，整个长安城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无论是寻仇的陈通，还是得胜的王小飞，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抬头望向那片正在吞噬星月的黑暗。
豆佳佳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作为米商之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商业倾轧，不是价格战争，那是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天灾。在它面前，一切人间的智谋和算计，都渺小得如同尘埃。
她下意识地看向王小飞，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慌乱。
然而，她只看到了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王小飞凝望着那片象征着毁灭与饥荒的乌云，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
他转过头，对早己呆若木鸡的豆佳佳和李西轻声说道：
“看到了吗？老天爷怕我们粮食太多吃不完，特地派人送肉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