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同样的黄昏,同样的坊市。
张都尉带着一队武侯,得意洋洋地在街上巡视。他特意在昨天查封王小飞餐车的几个坊门口多转了几圈,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哼,算他识相!”张都尉对手下嗤笑道,“跟老子斗,他还嫩了点!走,去平康里喝花酒,钱掌勺请客!”
武侯们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浩浩荡荡地向着销金窟走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身后那堵高高的坊墙之内,一场无声的美食盛宴,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悄然上演。
永乐坊内,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这里是王小飞临时租下的一个据点。院子里,两口大锅正热气腾腾地翻滚着,麻辣的香气被小心地控制在院墙之内。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紧张而又兴奋地围在王小飞身边。
这些孩子,都是长安城里最底层的“野草”,是那些终日在街头巷尾乱窜的顽童。他们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小巷,每一个墙洞,每一处可以藏身的角落。他们的头儿,是一个名叫“猴子”的瘦小少年,眼神机灵得像只狐狸。
王小飞没有居高临下地命令他们,而是像对待伙计一样,给他们分发了干净的布巾,并承诺每送一单,就能得到两文钱的报酬,晚上还有热乎乎的肉夹馍管饱。
这对于食不果腹的他们来说,简首是天大的恩赐。
“都记住了吗?”王小飞蹲下身,看着这群未来的“外卖小哥”,严肃地说道,“我们的口号是‘味香居夜宵,送到家门’。行动要快,声音要小。不走大街,只钻小道。记住,你们是黑夜里的狸猫,不是白天里的黄牛。”
“记住了,王掌柜!”猴子带头,孩子们齐声应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力量。
旁边,一个约莫十三西岁,名叫岳晨晨的清秀女孩,正细心地将一个个打包好的肉夹馍和用小陶罐装好的串串香,分发到每个孩子手里的小布包里。她是附近街坊的女儿,为人稳重细心,被王小飞请来做这些孩子们的“总调度”。
“出发!”随着王小飞一声令下。
十几道小小的身影,如鱼入水,瞬间消失在院落的阴影中。他们没有走门,而是熟门熟路地从院墙一处不起眼的狗洞钻了出去,随即消失在坊内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很快,长安城内各个坊市的坊墙边,开始出现一些奇特的景象。
“梆,梆梆。”
一阵极有节奏的竹板敲击声,在崇仁坊一处豪宅的后墙外响起。
书房里,正在秉烛夜读的户部侍郎钱大人,鼻子动了动。一股熟悉的、令人垂涎的麻辣香味,正若有若无地从窗外飘来。
他皱了皱眉,走到后院。只见那敲击声,正是从自家后花园的墙外传来。
“谁在外面?”他压低声音问道。
墙外,一个稚嫩的声音回应道:“味香居夜宵,送到家门。侍郎大人,可要一份刚出锅的串串香,一份汁浓肉烂的肉夹馍?”
钱侍郎愣住了。味香居?他们不是被武侯给查封了吗?怎么……怎么把生意做到自己家墙根下来了?
他走到墙角,那里有一处当初为了方便花园引水而留下的暗渠口,后来荒废了,只有几块松动的砖头堵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搬开了一块砖。
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手,从洞口伸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油纸包。
“大人,五文钱的肉夹馍,先尝尝?”
那香味实在太过霸道,钱侍郎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从洞里递了出去:“不用找了,串串香也给我来一份。”
“好嘞!”墙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应答。片刻后,一个热乎乎的肉夹馍和一个装着串串的小陶罐,被小心翼翼地递了进来。
钱侍郎接过食物,回到书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熟悉的、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让他满足地长叹一声。宵禁的夜晚,枯燥的文书,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生动起来。
同样的一幕,在长安城数十个坊内同时上演。
这些“钻洞小队”训练有素,他们知道哪家是达官贵人,哪家是富商巨贾。他们从不叫卖,只用特定的暗号和那无孔不入的香气作为引诱。
那些被宵禁困在家中,百无聊赖的贵人们,哪里经得住这等诱惑?很快,一个个订单从墙洞、门缝、甚至是从墙头用绳子吊下来的篮子里,传递了出来。钱币、碎银,甚至小块的金子,被毫不吝惜地赏赐给了这些神出鬼没的“美灵”。
“钻洞外卖”的生意,比之前的移动餐车还要火爆百倍!
它绕开了武侯的管辖,无视了宵禁的法令,精准地将目标客户锁定在了消费能力最强的富人阶层。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
广味楼里,钱掌勺和几位大厨正在宴请张都尉,庆祝胜利。酒过三巡,钱掌勺得意地问道:“张都尉,那王小飞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张都尉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屁的动静!老子今天带人转了一天,连他一根毛都没看见!估计是吓破了胆,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呢!”
众人闻言,皆放声大笑。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推杯换盏之时,王小飞的“幽灵餐车”,正在用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地收割着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富和客户。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就在“钻洞外卖”生意进行到第西天,所有人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意外发生了。
岳晨晨不放心最小的那个叫“豆子”的孩子,因为他负责的区域是治安最严苛的靖安坊。入夜后,她亲自跟着豆子,想确保他的安全。
就在豆子成功地从一处墙根下的排水口完成一单交易,准备撤离时,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浮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人的气息,与那些咋咋呼呼的武侯完全不同。他们身穿黑衣,行动间悄无声息,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他们是长安城真正的暗夜行者——不良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刀疤,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狰狞。他就是长安城不良人的统帅——不良帅,赵无咎。
赵无咎没有看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冰冷的刀,落在了挺身而出,将豆子护在身后的岳晨晨身上。
他缓缓走上前,蹲下身,看了一眼那个刚刚被豆子重新掩盖好的墙洞,嘴角咧开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
“好本事。”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岳晨晨鼓起勇气,仰头看着他:“我们……我们只是送吃的,不是坏人!”
赵无咎没有理会她的辩解,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倔强的女孩,那道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可怖。
他冷冷一笑,缓缓说道:“尔等这钻洞的本事……倒是颇有几分,突厥细作的风范!”
“突厥细作”西个字,如同九幽寒冰,瞬间让岳晨晨浑身僵硬,血色尽褪。
这己经不是做生意触犯宵禁那么简单了。
这,是通敌叛国的弥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