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西市刚刚苏醒,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
王小飞的摊位前却炸开了一锅滚油。
“都给我砸了!”
一声清脆又带着狠劲的少女声音响起。
围在摊前的食客像是被惊了的鸭群,呼啦一下散开,空出一片狼藉的地面。几个手持木棍的地痞流里流气地闯了进来,为首的却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姑娘。
她约莫十六七岁,一身洗得发白的男装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更显得单薄。过长的头发只用一根灰布条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沾在额角,露出一张沾着灰尘的小脸。脸很清秀,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正燃着一簇火,烧得有些过旺,像是硬逼出来的。
岳晨晨。
她紧抿着嘴唇,下巴绷成一道倔强的弧线,视线死死钉在摊主王小飞身上。
“老大,先砸锅还是先掀桌子?”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谄媚地凑上前,手里的木棍在地上敲了敲,却没半点威势,反倒像是在给主家挠痒。
岳晨晨被他问得一滞,眼里的凶火都跟着晃了晃。她没搭理那蠢货,只把声音又提了半分:“听不懂话?全给我砸了!”
摊位后头,王小飞正拿着长筷,不紧不慢地将一根金黄的油条从滚油中捞起,沥了沥油,稳稳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锅里的油“滋啦”作响,白色的热气混着面食的香气,和眼前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甚至没立刻抬头,只是又夹起一根生面胚,灵巧地抻了抻,准备下锅。
周围的街坊邻居探头探脑,有人认出了来人,压着嗓子议论。
“这不是老岳家的闺女吗?怎么混成这样了?”
“嘘,小声点,她爹刚走没多久,孤儿寡母的,不好过啊。”
岳晨晨听见了,握着拳头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
这时,王小飞才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几个不成气候的帮手,眉头微微一皱。
“要砸摊?”他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要吃什么,“行,等我这锅炸完。油和面都费了钱,糟蹋了可惜。”
她的手紧紧攥着一根比她手臂还粗的木棍。
这是她接的第一单“生意”,酬劳够她和弟弟吃半个月的饱饭。
木棍带着风声,径首砸向那口刚刚烧热的铁锅。
王小飞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没有去挡,反而侧身一步,将旁边一小罐牛乳护在了怀里。
“哐当!”
铁锅被砸得翻倒在地,炭火滚了一地,冒起呛人的黑烟。
周围的食客惊叫着西散躲避。
岳晨晨的同伙们开始打砸桌椅,现场一片狼藉。
王小飞却没看那些破烂,他的视线锁定在岳晨晨身上。
这个女孩的动作很凶,但眼神里有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动摇。
“砸啊!愣着干什么!”
岳晨晨对着手下吼道,声音却有些发颤。
她看见王小飞非但不怒,反而镇定地将那罐牛乳倒进一个陶碗,又从筐里拿出两个鸡蛋。
他要做什么?
王小飞不理会周围的混乱,只是专注地将鸡蛋打进牛乳,用一双竹筷快速搅动。
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周围的打砸声都与他无关。
他将陶碗放在一块还带着余温的石板上,用周围散落的炭火围住,进行温和的烘烤。
一股温润的,带着丝丝甜意的奶香气,开始从陶碗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这股味道很淡,却像一只温柔的手,穿过暴戾的打砸声,穿过呛人的烟尘,轻轻拂过岳晨晨的鼻尖。
她的动作猛地一滞。
这味道……
太熟悉了。
小时候,在她生病发烧的时候,娘亲就会偷偷用攒了很久的钱,买来一点羊奶,给她做一碗这样的东西。
娘说,吃了这个,病就好了。
一股浓郁的酸楚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手里的木棍,突然变得有千斤重。
奶香气越来越浓,甜而不腻,温和地包裹了整个摊位。
几个正在打砸的地痞也闻到了,动作都慢了下来,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王小飞拿起碗,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
那碗里的东西己经凝固,色泽淡黄,表面光滑如镜,轻轻一晃,颤巍巍的,像一块嫩豆腐。
他没有吃,而是端着碗,穿过一片狼藉,径首走到岳晨晨面前。
“尝尝。”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
岳晨晨的视线死死地黏在那一勺淡黄色的羹上,温热的蒸汽扑在她脸上,带着那股能钻进人灵魂深处的香气。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娘亲的脸,在奶香中变得清晰。
“你……你……”
她想说句狠话,喉咙却堵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砰!”
她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女孩,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王小飞把碗和勺子塞进她手里。
岳晨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舀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温热、香甜、嫩滑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
牛乳的醇厚,鸡蛋的鲜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温柔地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就是这个味道。
一模一样。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在光滑的蛋羹表面溅起小小的涟漪。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着那碗牛奶蛋羹,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无声地痛哭。
那几个地痞面面相觑,彻底傻了眼。
这叫什么事?
带头的大姐,被一碗吃的给弄哭了?
王小飞没管他们,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麻纸和一小块墨锭。
他将麻纸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凳子上铺开,用口水润了润墨锭,拿一根烧黑的木炭头,在上面写下几行字。
等岳晨晨哭着吃完最后一口蛋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时,那张写满字的麻纸递到了她面前。
“三三三分成契。”
岳晨晨愣愣地看着纸上的字。
“以后你跟着我干。”
王小飞的声音依旧平静。
“赚来的钱,三成归你,三成用来进货,剩下的归我。”
岳晨晨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是来砸个摊子,怎么就变成要跟着他干了?
还……还三成?
“我不会做饭。”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会算账就行。”
王小飞指了指她。
“你管钱,管人。”
“以后再有人来闹事,你负责摆平。”
“我只负责做吃的。”
周围的人都听傻了。
这是什么神仙东家?
不仅不追究砸摊子的事,还把管钱的大权交给一个刚刚带人来砸场子的姑娘?
岳晨晨看着王小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可怜,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信任。
她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空空如也的陶碗,那股温暖香甜的味道仿佛还残留在唇齿间。
她用力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木棍,转身走向那几个还在发愣的地痞。
“看什么看!”
“还不快把东西都收拾好,摆回原样!”
她的声音依旧凶巴巴的,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