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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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父亲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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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路先生
作者:
86九月
本章字数:
4696
更新时间:
2025-07-02

爹的骸骨,那个冰冷粗糙的木盒子,就摆在堂屋正中的条案上。昏黄的油灯整夜亮着,火苗一跳一跳,映着盒子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也映着娘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脸。她不再流泪,只是枯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盒子,仿佛要把那木板看穿,看到那个早己模糊在记忆里的男人。偶尔,干涸的嘴唇会翕动一下,无声地唤着什么,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给爹办葬礼,对我们这孤儿寡母来说,是件天大的难事。没钱,没人手,连个主心骨都没有。是干爸李保证,默默地扛起了所有。

他先是去找来村长胡大山。胡大山看着条案上的木盒,又看看憔悴不堪的娘和一脸悲戚的我,重重叹了口气:“唉……根生兄弟,到底还是……回来了。保证啊,这事……难为你了。”他拍了拍干爸的肩膀,“村里……能帮衬的,我尽量帮衬。地……村西头那片坡地,划一小块给根生兄弟吧,算是个安身的地方。寿材……我认识邻村老王头,他那儿有口薄皮的杨木棺材,我豁出这张老脸去说说,看能不能赊……”

“不用赊!”干爸斩钉截铁地说,“钱,我想办法!” 他转身就出了门,不知从哪里东拼西凑,甚至可能把自己攒了好久的、准备给李奶奶养老的钱都拿了出来,硬是弄回了一口虽然不厚实但还算齐整的杉木棺材,还扯了几尺白布。

葬礼的流程繁琐得让人心力交瘁。报丧、净身(其实骸骨己无法净身,只能象征性地用新布擦拭空棺)、入殓(小心翼翼地将骸骨放入棺中)、设灵堂、守灵……每一步,都像钝刀子割肉,反复提醒着爹的离去是冰冷的事实。

娘像个提线木偶,爸和王奶奶搀扶着,完成那些必须的仪式。当骸骨盒被轻轻放入棺材的那一刻,娘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类似野兽濒死的呜咽,干爸和王奶奶赶紧死死架住她。她死死抓着棺材沿,指甲抠进了木头里,指节惨白,仿佛要把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钉进去。那是一种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她的世界,随着那骸骨沉入棺木,彻底崩塌了。

整个葬礼,干爸李保证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的脊梁。

他跑前跑后,嗓子都哑了。安排抬棺的人手(大多是看在他和村长的面子上来的),准备简单的饭菜招待帮忙的乡邻、购买香烛纸钱、甚至还要应对一些看热闹或说风凉话的目光。他沉默着,却像一座山,稳稳地挡在我们娘俩前面,把所有的风言风语和琐碎麻烦都扛了下来。

守灵的那晚,寒风刺骨。干爸穿着单薄的旧布衣,就坐在棺材旁边的草席上。我蜷缩在他身边,又冷又怕。他把我冰凉的小手捂在他粗糙宽厚的大手里,低声说:“大毛,别怕。干爸在呢。给你爹磕个头,告诉他,家里……有干爸看着。”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里那股巨大的惶恐和无助,似乎找到了一点依靠。我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心里却在默念:“爹,你放心,干爸……在护着我们。”

村长胡大山确实给了“方便”。他亲自出面,压低了寿材的价钱,协调了那块坟地。出殡那天,抬棺的人走到半路,经过赵大宝家附近时,赵小刚那混小子不知从哪捡了块石头想扔过来捣乱,嘴里还不干不净。胡大山眼尖,立刻沉下脸,一声断喝:“赵大宝!管好你家崽子!根生兄弟今天入土为安,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闹事,别怪我胡大山不讲情面!以后村里分东西、派工,都掂量掂量!” 赵大宝脸上挂不住,赶紧把儿子揪了回去。胡大山这一嗓子,镇住了场面,也让抬棺的队伍顺利前行。这份“方便”,在这个人情冷暖的村子里,显得尤为珍贵。

爹下葬的地方,就在村西头那片贫瘠的坡地上。坑是干爸带着人一锹一锹挖出来的。当沉重的棺材缓缓放入坑底,黄土一锹锹盖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时,一首强撑着的娘终于崩溃了。

她挣脱了王奶奶的搀扶,踉跄着扑到坟坑边,双手死死扒着冰冷的泥土,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划破长空的哭喊:“根生啊——!我的根生——!你……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娘俩……走了啊——!七年……我等了你七年……你怎么就……就睡在这冷土里了啊——!”

那哭声,饱含着七年渺茫等待的煎熬,一朝希望彻底破灭的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无处诉说的孤苦和思念。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眼泪和痛苦都倾倒在这片新翻的黄土上。干爸红着眼眶,想上前扶她,却又怕惊扰了她这最后的宣泄。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拳头紧握,肩膀微微耸动。

我看着娘痛苦的样子,看着那渐渐隆起的黄土堆,再看看身边像山一样沉默站立的干爸,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我走到娘身边,学着干爸的样子,用小手用力地、一下一下地往坟上添土。土很凉,很沉。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空旷的坡地上,只剩下我们娘仨(我心里己经把干爸算进来了)和一个新堆起的土包。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娘哭得脱了力,软软地靠在干爸身上,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干爸一手稳稳地扶着娘,另一只手,重重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暖意,按在了我小小的肩膀上。

他看着那座新坟,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对坟里的爹说,又像是对我和娘说:

“根生哥,你安心走吧。嫂子……还有大毛……有我李保证在一天,就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他们娘俩!大毛……”他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痛惜,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后,我就是你爹!亲爹!”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沾满泥土的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干爸粗糙的大拇指。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在巨大悲痛后找到的、坚实无比的依靠。

风吹过新坟的黄土,卷起几片枯叶。娘靠在干爸肩头,闭着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但这一次,她的身体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僵硬,仿佛在绝望的冰层下,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热源。

父亲的葬礼,埋葬了骸骨,也埋葬了母亲七年的执念。但在这片新翻的黄土之上,一种没有血缘却比血缘更坚韧的父子情,和一份在苦难中悄然滋生的、微弱却真实的心动,正在无声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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