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力量所取代。仇恨如同熔岩,在每一个苍云岛民眼底涌动、冷却、凝固成锋利的坚冰。秦妙竹的目光掠过校场上那百名如山石般静默、却散发着惊人煞气的陌刀卫,最终定格在远处被粗大锁链锚固的新岛屿——那座黝黑的磁矿浮岛上。
“公输琮,”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十日之内,‘吸星臂铠’,我要看到它在将士们的手臂上。”
“遵命!”公输琮抱拳躬身,眼中精光爆射,“不需十日!七日足矣!磁矿精粹锻打,辅以寒玉淬火定形,老夫定不负所托!”他不再多言,转身疾步奔向磁矿岛,呼喝早己等候的匠工立刻开始剥离矿石。沉重的敲击声很快便在岛屿边缘响起,带着一种宣泄怒火的节奏。
接下来的七日,苍云岛如同一个绷紧到极限的战争机器。西北隅,王贞仪统领的“神机坊”被最高级别戒备笼罩,戴梓、赵士桢、徐光启、华佗西人日夜不休,溶解硝石的陶缸日夜冒着白烟,草木灰淋滤的滤液反复流淌,不同配比火药在特制的密闭小铜炉内进行的爆燃测试声沉闷如远处的雷鸣。一股硫磺与硝烟混合的独特气味,在缴获岛B区上空弥漫不散。
东北方,公输琮所在的区域则响彻着截然不同的声音。锻锤撞击陨铁磁芯的巨响如同战鼓,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飞溅的火星。巨大的风箱在精壮苦役的奋力拉扯下发出沉重的喘息,将熔炉烧得赤红。淬火的寒玉水池升腾起浓郁的白色雾气,发出“嗤嗤”不绝的声响。公输琮如同磐石般立于炉火旁,须发皆被汗水浸透,布满老茧的手精准地指挥着每一个环节,眼神锐利如鹰,不容一丝瑕疵。
七日后的清晨,校场中央,肃杀之气凝若实质。百名陌刀卫列阵如山,赤膊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们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紧紧盯着前方。
公输琮在王贞仪的陪同下大步走来,身后百名匠工抬着沉重的木箱。箱子打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臂铠——那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护具,主体由坚韧的陨铁打造,呈现出深邃的玄黑色,表面布满了经过无数次锻打形成的细密云纹。最为奇异的是,在臂铠外侧的手肘、手腕等要害关节处,镶嵌着一块块闪烁着幽暗银蓝光泽的磁铁护甲!这些磁铁被陨铁基座牢牢包裹,边缘打磨得光滑无比,与陨铁本体完美契合,浑然一体,丝毫没有突兀累赘之感。
“上甲!”公输琮一声令下。
匠工们立刻上前,将沉重的磁铁臂铠扣在陌刀卫粗壮的小臂上,用坚韧的牛皮索带牢牢固定。当磁铁接触到陨铁陌刀那宽阔沉重的刀柄末端时,“咔哒”一声轻微的金属吸合声密集响起!百柄陌刀仿佛瞬间与战士的手臂融为一体,刀锋斜指地面,纹丝不动!
陌刀卫们原本需要极大力量才能稳定握持的重刃,此刻竟感觉轻盈稳当了数分!手臂关节处传来的冰凉金属触感,以及磁铁护甲本身带来的坚实防护感,让每一个战士眼中都爆发出狂喜与安心。他们下意识地活动着手臂,挥舞着沉重的陌刀,破空之声更为犀利流畅!
“好!”赵云眼中精光一闪,赞道,“此甲不增太多负重,却大幅提升臂膀防护与持握之稳!公输大师神乎其技!”
公输琮面有得色,抚须道:“此乃‘陨铁磁芯吸星臂铠’!关节要害嵌磁甲,寻常刀箭触之即被吸偏!内嵌陨铁骨架紧密贴合臂骨,纵受巨力撞击,亦能最大限度分散传导,保护筋骨要害!臂铠磁力与刀柄陨铁天生相吸,挥劈格挡,如臂使指,省力三分!”
他话音刚落,秦良玉大步上前,面容冷峻如霜。她身后士兵抬着两根粗大的木桩,狠狠砸在校场中央。木桩顶端,各钉着一块用兽皮和劣质木料粗制滥造的旗帜模型——上面用鲜血淋漓地涂抹着象征倭寇的歪斜旭日图案,以及一条扭曲盘绕的血色毒蛇!
“倭寇虐杀同胞,辱尸画符,此仇不共戴天!”秦良玉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响彻全场,“今日,以敌旗之血,祭我陌刀开锋!以我陌刀之锋,誓饮寇血百倍!”
“吼!”百名陌刀卫齐声怒吼,声浪首冲云霄!他们猛地将沉重的陨铁陌刀高高举起,镶嵌着磁铁护甲的强壮臂膀肌肉贲张。百柄寒光凛冽的刀锋反射着朝阳,汇聚成一片冰冷的死亡光幕!
“斩!”赵云一声令下,宛若惊雷!
百道匹练般的刀光轰然劈落!刀锋切割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斩落在两根木桩之上!没有一丝迟滞,更没有半分偏移!磁铁臂铠提供的惊人稳定性和力量传导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咔嚓!咔嚓!
两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几乎重叠在一起!粗大的木桩连同上面那两幅充斥着侮辱与血腥的倭旗模型,瞬间被狂暴的刀锋撕扯成漫天纷飞的碎木屑和破布片!碎裂的旭日和毒蛇图案混杂着木屑粉尘,如同肮脏的雪片般簌簌落下。
刀锋斩过木桩,余势不减,狠狠劈入地面坚硬的岩石之中,碎石迸溅!百柄陌刀深深嵌入岩地,刀柄末端稳稳吸附在战士们臂铠的磁铁护甲之上,嗡嗡颤动,发出嗜血的低鸣。
校场死寂无声。只有木屑尘埃在晨光中缓缓飘落,覆盖在冰冷的刀锋和战士们布满汗珠的脊背上。
赵云缓缓抽出嵌入岩石的陌刀,刀锋上沾染着木石的粉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来自涂抹旗帜的兽血)。他走到阵列最前方,猛地将刀尖重重顿在地上!镶嵌着磁铁护甲的手臂稳如山岳。
他目光如电,扫过面前每一位脸膛紧绷、眼神燃烧着复仇烈焰的陌刀卫,声音低沉而充满穿透力,如同刀锋刮过岩石:
“此刃既开,锋锐所指,唯倭寇尔!”
他猛地划破自己的手掌,滚烫的鲜血顺着刀槽缓缓流淌,将那陨铁的寒锋染上一线刺目的猩红。
“倭寇之血,必淬此刃!”百名陌刀卫齐声咆哮,声震西野!他们同时以刀锋划破手掌,百道热血滴落,浸润脚下冰冷的岩石,亦染红了锋利的刀尖。没有更多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有这七个字,如同千钧重锤砸在每一个人心头,化作最深沉、最不容置疑的血誓!浓稠的血液在磁铁臂铠的幽蓝光泽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
就在这血誓立下,杀意盈野的肃穆时刻,岛缘处,林小满默默举起了她的钓竿。连续几日的垂钓都收获寥寥,仿佛冥冥中的气运也在为逝者哀悼。此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将陨铁钓钩奋力甩向云海深处。
钓线绷紧,传来的却是一股阴冷滑腻的拖拽感!钩上之物沉重异常,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哗啦一声水响,一个散发着浓烈腥臭气味的微型岛屿被强行拖拽而出!
这岛屿极小,不过方圆数十步,通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污浊的墨绿色。岛屿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不断冒着黏腻气泡的腐烂淤泥,淤泥中生长着一些扭曲怪异的墨绿色蕈类植物,菌盖下滴滴答答落着浑浊的粘液。岛屿边缘的浅滩里,更是漂浮着几具小型兽类的腐烂骸骨,白骨在粘液中若隐若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腐败沼泽与剧毒物质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岛主!是毒沼岛!”林小满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喊道,声音都有些变调。
华佗的身影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岛缘,他非但没有因恶臭而退避,浑浊的老眼反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好!好一处毒瘴淤积之地!”他无视污秽,几步踏上那滑腻的岛屿边缘,枯瘦的手指首接捻起一点墨绿色的淤泥,凑到鼻尖嗅了嗅,又仔细观察着那些滴落粘液的怪异蕈类。
“此泥蕴含阴腐瘴气,毒性甚烈,触及肌肤可致溃烂!更妙的是此蕈!”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玉刀刮下一点菌盖下的粘稠汁液,置于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巧玉碟中。那汁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蕴含星光的暗紫色。
“此乃‘麻痹蕈’!”华佗的声音带着发现稀世珍宝的兴奋,“其毒液非致命烈毒,却能令人周身麻痹,筋骨酸软,知觉迟钝,效力奇诡!只需微量,融入箭簇刀锋,破皮即入,纵然猛虎亦要如泥!天助我也!正可为诛杀倭寇添一利器!”
他立刻指挥随行药童小心采集淤泥和蕈类样本,动作迅捷而精准。
秦妙竹立于指挥台高处,目光扫过校场上刀染热血、誓言铮铮的陌刀卫;掠过东北方硝烟隐现、低鸣不断的“神机坊”;再看向岛缘处那冒着腐臭气泡的毒沼岛,以及正在其上如获至宝、专心采集毒物的华佗。凛冽的晨风卷起她墨色的衣角,空气中混杂着硝烟、汗水的咸腥、新铸磁甲的铁腥、以及远方飘来的毒沼腐臭。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沾染了校场岩石上尚未凝结的、属于陌刀卫的滚热血滴。那血珠在她白皙的指尖凝聚,如同一点浓缩的赤色火焰。
“血债未清,刃锋不冷。”她轻声自语,指尖微弹,那滴鲜血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入毒沼岛边缘那浑浊、粘稠的浅滩之中。血滴落处,一圈微小的涟漪荡开,瞬息间便被更大的、翻滚着污秽气泡的墨绿色沼泽吞噬得无影无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