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金鼎轩”宴会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顶级食材混合的奢靡气息。王总监儿子的满月宴,俨然成了晨曦公司乃至相关合作方的小型名利场。
沈薇穿着一条陈哲“精心挑选”的连衣裙——商场打折区的中端品牌,剪裁还算得体,但在满场珠光宝气中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她挽着陈哲的手臂,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扮演着一个略带局促、依赖男友的普通女友角色。
陈哲则如鱼得水。他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沈薇知道是他咬牙分期买的),发型一丝不苟,端着香槟杯,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他精准地定位着每一个值得攀谈的对象,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恭维,递名片、寒暄、交换联系方式,动作行云流水。
“张总!久仰久仰!上次在行业峰会上听过您的演讲,真是受益匪浅!”
“李姐,您今天这身太有气质了,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王总监,恭喜恭喜!小公子一看就是福相,将来必成大器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陈哲将一个分量不轻的红包塞到王总监手中,动作自然又透着亲昵。
沈薇安静地跟在他身边,扮演着花瓶和倾听者。她敏锐地捕捉着陈哲话语里的每一分刻意讨好,每一个眼神里对他人腕表、车钥匙的快速评估。当陈哲把她介绍给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士时,对方只是矜持地点点头,目光在她普通的裙子和手包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陈哲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随即又堆起更热情的笑容转向下一位。
自助餐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沈薇取了些食物,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陈哲还在人群中心高谈阔论,似乎暂时遗忘了她的存在。她乐得清静,小口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这个浮华的世界。首到,她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是他!古籍展里那个扶住她、一语道破《本草纲目》注释玄机的男人。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只是外面套了件深色开衫,显得更加儒雅沉静。他没有在人群中应酬,而是独自站在宴会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展柜前。展柜里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幅装裱精美的宋代碑拓。他微微俯身,看得极为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沈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种充斥着金钱和欲望气息的场合?
好奇心驱使她端着餐盘,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
“……‘灵飞经’的笔意,藏锋于内,气象万千。可惜后世摹本,多流于形似,难得其神韵精髓。” 男人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沈薇耳中,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那幅古老的碑拓对话。他的指尖隔着玻璃,虚虚地临摹着拓片上的字迹,神情专注得令人动容。
沈薇在他身边停下,轻声开口:“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行家’。”
男人闻声转过头,看到沈薇,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化为平和的笑意。“是你。” 他认出了她,语气自然得像遇见一位故人,“算不上行家,只是恰好对这幅拓片有些了解。王总监的祖父是位收藏家,这是他老人家的珍藏,今日特为小曾孙贺喜展出。”
原来如此。沈薇了然。他出现在这里,并非为了攀附,仅仅是因为他对这些古物的热爱与尊重。
“上次在古籍展,还没谢谢你。”沈薇真诚地说,“我叫沈薇。”
“陆沉。”他微微颔首,报上姓名。两个字,简洁有力,如同他的人。
“陆先生对碑帖也这么有研究?”
“略有涉猎。”陆沉的回答依旧谦逊,但看向拓片的目光却充满温度,“文字承载着古人的智慧与情感,穿越时空与我们对话,是件很奇妙的事。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宴会厅中央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人群,没有说下去,只是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沈薇瞬间读懂了他未尽的言语——比这些浮华的应酬有意思得多。一股奇异的共鸣在她心底升起。在这个人人都戴着面具、追逐名利的地方,陆沉的这份超然和专注,像一股清泉,洗涤着她被陈哲的市侩言行和周围浮夸氛围熏染得有些烦躁的心绪。
他们围绕那幅《灵飞经》碑拓低声交谈起来。陆沉言简意赅,却总能点出拓片的精妙之处和历史渊源,知识渊博却毫无卖弄之意。沈薇虽非此道专家,但她作为沈星晚的见识和敏锐仍在,能精准地捕捉到陆沉话语中的闪光点,偶尔的提问也恰到好处。两人之间的交流,平和、专注,充满了对知识的尊重和纯粹的欣赏,与几步之外喧嚣的名利场形成了鲜明对比。
“薇薇!”陈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插了进来。他终于从人群中脱身,找到了沈薇,目光在陆沉身上快速扫过,带着审视和隐隐的排斥。陆沉那身过于朴素、与宴会格格不入的衣着,显然让他自动将其归入了“无价值”的社交对象。
“这位是?”陈哲脸上重新挂上社交笑容,但眼神里的温度并未到达陆沉。
“哦,这位是陆沉先生,对古籍碑拓很有研究。”沈薇介绍道,敏锐地察觉到陈哲对陆沉的轻视。
“幸会。”陆沉对陈哲的审视目光恍若未见,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态度疏离而淡然。
“陆先生是做哪一行的?”陈哲看似随意地问,手指却无意识地着自己腕上的名牌表。
“做些和古籍修复相关的工作。”陆沉的回答依旧简洁。
“哦,古籍修复啊……”陈哲的语调拖长了些,眼神里的兴趣明显淡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很需要耐心的工作。不过现在年轻人,追求这个的少了。”他转向沈薇,语气亲昵却带着催促,“薇薇,刘总他们在那边,正聊一个不错的项目机会,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机会难得。”他刻意强调了“机会”二字,手臂揽上沈薇的腰,姿态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
沈薇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陈哲对陆沉职业的轻慢,以及他那种毫不掩饰的、以“价值”衡量人际关系的功利态度,像一根刺,扎在她刚刚因陆沉而舒缓下来的神经上。她看向陆沉,带着一丝歉意。
陆沉似乎完全不在意陈哲的态度,只是对沈薇温和地说:“沈小姐请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展柜中的碑拓,己然将身边的两人隔绝在外,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薇被陈哲半揽半推地带离了角落。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沉孤独而沉静的身影立在璀璨的灯光边缘,如同喧嚣洪流中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
回程的出租车上,陈哲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拓展了人脉的兴奋中,喋喋不休地分析着哪个老总值得深交,哪个项目有油水。
“……那个陆沉,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陈哲的语气带着不屑,“搞那些老古董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能买房买车?薇薇,以后少跟这种没什么上进心的人接触,浪费时间。”他拍拍沈薇的手,语重心长,“咱们要向上看,跟有价值的人在一起,才有未来。”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沈薇脸上明明灭灭。陈哲的话语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她心上。他口中的“价值”,赤裸裸地指向金钱、地位、人脉。而“未来”,似乎只与这些挂钩。她想起陆沉谈起碑拓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纯粹的热爱与精神的富足,在陈哲眼中,却成了“没出息”和“浪费时间”。
她心中那个因古籍展而萌芽、因满月宴而清晰的试探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沉重而具体。陈哲规划的未来蓝图里,“沈薇”这个普通女孩的位置,到底在哪里?是作为他攀爬的阶梯?还是仅仅是他“成功人生”中一个符合预期的、安分守己的装饰品?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沈薇望着窗外高档小区门口进出的豪车,忽然转过头,看向陈哲,眼神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和迷茫,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阿哲,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突然需要一大笔钱,比如……家里出了事,我爸……可能需要很多钱治病……”她刻意停顿,观察着陈哲的反应。
陈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转过头,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没有沈薇期待的担忧和坚定,反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和……警惕。
“需要多少钱?你爸怎么了?医保……医保能报多少?”他追问的语气急切,带着一种本能的、对“麻烦”的抗拒和算计,那层温柔的伪装,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车窗外,红灯刺目的光芒,映照着沈薇骤然冷下去的眼眸。陈哲的反应,像一盆冰水,将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浇灭。
**试探的序幕,己在无声的裂痕中,悄然拉开。而陈哲脱口而出的那句关于“医保”的追问,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沈薇心中仅存的幻想泡沫——他规划的未来蓝图里,似乎容不下任何计划外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