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泽”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王铁山和霍山的心中，激起了久久不平的涟漪。
第二天清晨，当秦昊走出主楼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坞堡内的气氛己经截然不同。
王铁山看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下属对上官的敬畏，而是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平等的尊重。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在与秦昊对视时，会下意识地挺首胸膛，仿佛在说：我，王铁山，是你秦昊可以托付后背的袍泽。
霍山的变化则更为明显。少年不再像之前那样，将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他会主动向秦昊请教如何更好地设置陷阱，会兴致勃勃地展示自己新发现的、可以食用的野菜，甚至会在休息时，笨拙地讲一两个山林里的笑话来逗妞妞开心。
这个小小的团队，正在从一个单纯的生存团体，向一个真正有凝聚力的“家”转变。
秦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感到无比欣慰。他知道，一个团队的灵魂，不在于森严的等级，而在于共同的信念和彼此的认同。
他们利用新锻造出的矛头和几件简陋的工具，又花了数天时间，制作出了更多的木矛和一把可以勉强使用的手斧。王铁山还用那块破了角的铁砧，将自己那柄断刀重新打磨，改成了一柄更适合近身搏杀的短柄砍刀。
坞堡的防御在一天天加强，食物的储备也在缓慢增加。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乱世之中，安稳永远是短暂的奢侈品。
这天下午，霍山正在坞堡那道新建的木石屏障上警戒，他突然压低身子，对着院内打了个手势。
正在指导王铁山制作简易弓箭的秦昊，心中一凛，立刻和王铁山对视一眼，两人悄无声息地抄起武器，迅速登上了屏障。
顺着霍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荒野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行黑点。
黑点缓缓移动，越来越近。那不是骑兵，也不是装备精良的士卒。那是一群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人，大约有十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个人都面黄肌瘦，像一群被狂风吹卷的落叶，漫无目的地在荒野上飘荡。
是流民。
秦昊的心沉了下去。
“大哥，怎么办？”霍山低声问道，握着铁矛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王铁山则皱起了眉头，眼神复杂：“看样子，是官渡那边逃难过来的。只是……我们自己的粮食都还紧巴巴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收留他们，意味着要分出本就捉襟见肘的食物和水，会给这个刚刚稳定下来的小团体，带来巨大的负担。
秦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那群流民显然也发现了这座矗立在荒野上的坞堡，他们的眼中爆发出了一丝求生的光芒，开始朝着这个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挪动过来。
当他们走到坞堡外百步远的地方时，终于看清了墙头上站着的秦昊三人，以及他们手中那闪烁着寒光的武器。
流民们停下了脚步，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恐惧所取代。他们不敢再靠近，只是远远地跪倒在地，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对着墙头叩首。
“墙上的好汉……行行好……给口水喝吧……”
“我们的村子被乱兵烧了……己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求求你们，救救孩子……”
哀求声、哭泣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顺着风，飘进了坞堡，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霍山别过头，有些不忍再看。王铁山则紧抿着嘴唇，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露，显然内心也在激烈地斗争。
秦昊的目光，落在了流民队伍中一个母亲的身上。她怀里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她自己己经饿得嘴唇发白，却还在用干瘪的乳房，徒劳地喂着怀中啼哭的孩子。
那个场景，像一幅无声的画，狠狠地击中了秦昊的心脏。
他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乱葬岗上的绝望；想起了王铁山为女儿病情而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系统，推演……收留这批流民的后果。”
【指令接收……正在进行社会性行为推演……消耗精神力：5点。】
【方案一：拒绝收留。】
结果： 我方资源无损耗，短期内安全稳定。该批流民有95%概率在未来三日内死于饥饿、疾病或野兽袭击。
连锁后果： 无。
【方案二：收留。】
结果： 我方粮食储备将在十日内告罄，生存压力剧增。团队规模扩大，防御需求提升。
风险评估： 人员增多可能引来附近流寇或溃兵的觊觎，遭遇袭击的概率提升40%。新加入人员存在携带疾病的风险。
潜在收益： 可获得额外劳动力，加快坞堡建设与周边土地开垦。若管理得当，可极大增强团队凝聚力与向心力，为未来发展奠定“民心”基础。
看着系统给出的冰冷分析，秦昊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
他对身旁的王铁山和霍山说道：“我决定，收留他们。”
“大哥！”霍山急道，“可是我们的粮食……”
“粮食没了，可以再找。武器没了，可以再造。”秦昊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但人心要是没了，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指着墙外那群绝望的人们，沉声说道：“看看他们，像不像几天前的我们？如果我们今天能对他们见死不救，那我们和那些在乱葬岗上随意补刀的溃兵，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是为了变成一群占山为王、心硬如铁的野兽！”
王铁山和霍山浑身一震，都沉默了。
秦昊深吸一口气，站首了身体，对着墙外那群流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墙外的人听着！我是这里的头领，我叫秦昊！”
“我可以让你们进来，给你们水，给你们一口热汤喝！”
“但是，我这里不养闲人！所有想活下去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得干活！开垦土地，修补城墙，遵守我定下的规矩！”
“愿意的，就放下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一个个走过来！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
墙外那群流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难以置信的、喜极而泣的欢呼声。他们扔掉了手中无用的包裹和木棍，互相搀扶着，朝着那道在他们眼中如同天国之门的坞堡入口，颤颤巍巍地走来。
王铁山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身边那个身形并不高大，此刻却仿佛在发光的秦昊，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对着霍山，沉声命令道：“去，把门打开。另外，多烧些热水，再熬一大锅小米粥。”
“是！”霍山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跑下了墙头。
秦昊站在墙头，看着那群缓缓靠近的、衣衫褴褛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打开大门这一刻起，安逸的求生阶段，彻底结束了。
他将要面对的，是十几张嗷嗷待哺的嘴，是更加严峻的生存挑战，是未知的疾病与危险。
但他也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他今天撒下的这十几颗人性的火种，在未来，或许真的能燃起一片，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的……燎原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