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军如潮水般退去,墙头上那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很快便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沉默所取代。
没有人是傻子。
他们虽然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波进攻,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近十名兄弟非死即伤,辛苦制作的箭矢和滚石消耗了近半。而敌人,仅仅是损失了先头部队,其主力大阵,自始至终都未曾动摇。
这根本不是一场胜利,只是一次代价高昂的……延缓死亡。
当晚,主楼大堂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秦昊、王铁山、霍山、苏长茂、林巧儿、周石,以及新提拔起来的降卒伙长“老陶”,云村所有的核心骨干,第一次齐聚一堂。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铁块。
“都说说吧,怎么看?”秦昊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平静,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主公,曹军……还会再来吗?”周石第一个忍不住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是还会不会来,”王铁山接过话头,他正在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着那柄沾满了血污的大环刀,声音沙哑地说道,“是他们根本就没走。”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
秦昊赞许地看了王铁山一眼,点了点头:“王大哥说得没错。夏侯衡不是蠢货,恰恰相反,他是个极其狠辣和谨慎的将领。今日一战,他看似输了,实则只是试探出了我们的虚实。他绝不可能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回阳武。”
他走到沙盘地图前,拿起一根小木棍,指向了坞堡周围的几处关键地点。
“如果我是他,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强攻,而是……围困。”
“他会后撤到一个安全距离,安营扎寨,切断我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然后,调集更多的兵力,更多的弓弩手,甚至……我们闻所未闻的攻城器械。”
“他要像一条耐心的毒蛇,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耗尽我们的粮食,耗尽我们的力气,耗尽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最后再给我们致命一击。”
秦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冰冷的锥子,扎在众人的心上。他将一场围城战最残酷的本质,血淋淋地剖析开来,让众人刚刚燃起的一丝侥幸,彻底化为灰烬。
“那……那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苏长茂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手中的算筹“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坐以待毙,不是我们云村的风格。”秦昊的声音陡然提高,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如同寒星般的光芒。
“敌人想跟我们耗,那我们就陪他们好好耗一耗!”
他转向苏长茂:“苏先生,从明天起,全村实行最严格的战时配给制!所有人的口粮减半!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我们现有的粮食,至少能撑过两个月!”
“是,主公!”苏长茂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王大哥,老陶!”
“在!”两人同时应声。
“你们的任务,就是操练!给我往死里操练!把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男人都给我组织起来!我不管他们以前是干什么的,半个月之内,我至少要看到一支能结阵、能听令的队伍!”
“是!”
“霍山!”
“大哥!”
“你的斥候队,从现在起,就是我们唯一的眼睛和耳朵!我要你的人,像幽灵一样,给我死死地盯住曹军大营!他们有多少人巡逻,什么时候换岗,伙夫什么时候做饭,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同时,想尽一切办法,骚扰他们的后勤线,哪怕只是让他们少砍一棵树,多跑一趟腿,都是胜利!”
“明白!”霍山眼中燃起了猎人的火焰。
最后,秦昊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首沉默不语,只是低头沉思的少女身上。
“巧儿姑娘。”
“在,主公。”林巧儿抬起头,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对技术的痴迷和专注。
“我需要你,再造一样‘神物’。”秦昊走到她面前,拿起木炭,在地上画下了一张比曲辕犁复杂十倍的、充满了各种杠杆和齿轮的结构图。
“这……这是什么?”林巧儿看着那张图,眼中充满了困惑和震撼。
“这个东西,叫‘配重式投石机’。”秦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它不需要人力去拉拽,只需要用巨石作为配重。它能将上百斤的石块,轻而易举地,扔到三百步之外!”
三百步!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意味着,他们可以站在墙后,安然无恙地,对正在集结的曹军,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手,多少木料,整个云村都随你调配!”秦昊看着林巧儿,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要在曹军的床弩运来之前,看到这件大杀器,矗立在我们的墙头!”
林巧儿看着地上那张充满了智慧与力量的图纸,又看了看秦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她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而坚定。
“巧儿……领命!”
当夜,一轮残月,高悬在云村的上空。
墙内,是彻夜不熄的炉火,是磨砺兵刃的“沙沙”声,是伤员压抑的呻吟,是每一个人为了生存而迸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墙外,五里之外,曹军大营的篝火,如同鬼魅的眼睛,连成一片,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一场无声的、关于时间、资源与意志的较量,在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