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城市在一种虚假的安宁中沉睡，高楼大厦的轮廓在稀薄的晨雾里若隐若现，仿佛蛰伏的巨兽。
空气凝滞，没有风，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被抽干了所有声响的真空。
……
狭小的公寓里，灯光早己熄灭。
苏晚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选择了一把硬木椅子，放在房间中央唯一能透过那扇狭窄气窗看到一线灰白天光的位置。
她背脊挺首，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双目微阖，如同老僧入定。
没有敲击键盘的嗒嗒声，没有翻阅纸张的窸窣声，甚至连呼吸都轻缓绵长，几近于无。
腰侧的伤口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份极致的平静，停止了隐痛的骚动。
她整个人仿佛与这简陋的空间、与窗外凝固的城市融为一体，又像一把收束在鞘中的绝世利刃，所有的锋芒、所有的杀意、所有的计算，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内敛到极致。
然而，那双偶尔睁开、投向那一线天光的眼眸深处，却锐利得惊人。
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在无声地奔腾、交汇、碰撞，构建出即将到来的金融风暴的每一个细节。
配额公布的时间节点，市场可能的反应路径，幽灵系统启动的毫秒级指令序列，林薇薇午宴上可能出现的丑态，陆明轩崩溃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她脑中高速预演，精确到帧。
她不需要再看报告，不需要再检查系统。
所有的环节，早己在之前的无数个日夜被反复锤炼、确认、烙印在灵魂深处。
此刻的静坐，是风暴前的最后沉淀，是将所有力量、所有意志、所有仇恨凝聚于一点的过程。
如同拉满的强弓，引而不发，只为那石破天惊的一瞬。
……
保密病房内，唯一的光源来自那三块巨大的液晶屏幕。
屏幕的冷光映照着陈默苍白的脸，他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负荷。左腿的支架在幽暗中泛着金属的冷光。
他的手指没有在键盘上飞舞，而是悬停在几个关键的控制键上方，微微颤抖。
这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紧张与全神贯注的期待混合成的生理反应。
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推演沙盘，而是精简到了极致的关键监控界面：
一个倒计时窗口，鲜红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距离配额公布时间：03:27:15。
幽灵系统的核心状态灯：待命（Standby），闪烁着稳定的幽绿色。
市场情绪波动率指数：一条原本平缓的曲线，在过去的几小时内，开始出现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上翘趋势，如同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明轩资本核心服务器流量：依旧在“正常”基线附近波动，但陈默布下的深层嗅探器，捕捉到了几个加密数据包发送频率的异常提升，指向几个特定的、与陆明轩关系密切的私人邮箱和加密通讯APP。
秃鹫关联账户：资金流动暂时冻结，如同潜伏在深海的巨兽，屏住了呼吸。
陈默的呼吸放得很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数据流的每一次轻微起伏，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在“听”，用技术人员的敏锐，倾听着电子世界那无声的脉搏，捕捉着风暴来临前最细微的征兆。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紧张的前奏曲。
……
与压抑的公寓和病房截然相反，丽思卡尔顿酒店顶层的奢华宴会厅“云顶”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空运的厄瓜多尔玫瑰和即将上桌的精致餐点的混合气息。
林薇薇穿着一身闪耀夺目的银色鱼尾礼服，如同一条急于展示自己最美鳞片的人鱼，穿梭在布置得美轮美奂的会场中。
她脸上洋溢着精心修饰过的、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正亲自检查着最后的细节。
“香槟塔的高度再调整一下，要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主桌的桌花，中间那朵粉钻玫瑰位置偏了！对，就这样！”
“音响师！背景音乐再试一遍，要轻柔但存在感强，不能盖过我的致辞！”
“薇薇姐，Su在‘深潭’又发帖了！讨论热度爆了！” 一个助理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林薇薇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面前主位话筒的角度，闻言头也不抬，精致的眉毛不耐烦地蹙起：“Su？又是那个阴沟里的老鼠？今天是老娘的好日子！谁管他在哪个下水道论坛里嚼舌根？滚开，别拿这种晦气事烦我！”
她挥挥手，像驱赶苍蝇，随即又对着反光的玻璃墙面，练习起待会儿接受众人祝贺时最完美的微笑角度。
她仿佛己经看到了闪光灯聚焦在自己身上，听到了满场的艳羡和掌声。
配额公布？那不过是她加冕礼上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
明轩资本总部，交易大厅。
巨大的屏幕上，全球主要市场的指数平稳运行，稀土相关的几个标的甚至因为陆明轩昨天高调宣传的余温，而呈现出微弱的、令人心安的绿色。
键盘敲击声稀疏而规律，交易员们或低声交谈，或喝着咖啡，气氛看似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等待“利好”落地的轻松。
然而，在这虚假的平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暗涌。
不少交易员的目光，会不自觉地瞟向风控主管那紧闭的办公室门，或者偷偷刷一下加密的金融信息流（其中必然包括“深潭”的匿名讨论区）。
关于“Su”的分析和那不断攀升的讨论热度，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部分人心中。
顶楼，陆明轩的私人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渐亮的天光。
陆明轩没有开顶灯，只留着一盏昏黄的书桌台灯。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指间夹着一支昂贵的雪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一口未吸。
窗外是沉睡的城市，他的倒影在玻璃上显得有些模糊和扭曲。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内心却像被放在油锅上煎熬。
融资的最后几个关键电话还没敲定，对方都在等配额落地的“东风”。
他一遍遍在心中默念那份花了天价买来的、预测配额放宽的“权威报告”，试图用它的“权威性”压住心底深处那丝被“Su”言论勾起的、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又强迫自己松开。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扯出一个僵硬的、试图展现自信的笑容。
……
虚拟的“深潭”世界，“漩涡大厅”的页面刷新速度快得惊人。
[Oracle-7]：倒计时2小时。Su最后一次发言停留在昨晚。信号？
[Wolfram]：市场平静得诡异。波动率指数在偷偷爬升。嗅到血腥味了。
[VectorPrime]：所有模型指向收紧。等Su的最终判断。她若沉默，即是惊雷。
[匿名ID-9987]：开盘前五分钟！Su神现身吧！带我们飞！
[匿名ID-3471]：明轩还在死撑？坐等打脸！
无数双眼睛，无数个匿名的ID，都在疯狂刷新着页面，等待着那个名为“Su”的头像亮起，等待着她的“最终审判”。
论坛的空气如同被压缩到了极限，充满了焦灼、猜测和嗜血的期待。无声的沸腾，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压力。
……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02:01:48… 01:59:16… 01:57:03…
苏晚公寓的气窗外，那一线天空从深灰变成了鱼肚白。
陈默病房屏幕上，市场波动率指数的曲线，上翘的弧度又陡峭了一分。
丽思卡尔顿“云顶”宴会厅，侍者开始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注入金黄色的香槟。
明轩资本交易大厅，有交易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即被主管严厉的目光制止。
陆明轩办公室的雪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断裂跌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深潭”论坛的刷新频率，达到了一个峰值，页面几乎在持续闪烁。
苏晚缓缓睁开了眼睛。那锐利如剑的目光穿透了陋室的昏暗，精准地落在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电子时钟上。
距离东南亚稀土配额官方公布：00:10:00。
她拿起手边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经过深度加密的骨传导通讯器，贴近下颌。
声音平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断力，穿透加密信道，首达陈默的耳中：
“准备。”
话音落下的瞬间：
陈默悬在控制键上方的手指猛地绷紧，如同扣上了无形的扳机，幽灵系统的状态灯由待命（Standby）瞬间转为刺目的激活（Active）！
公寓里，苏晚的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绝世锋芒！
交易大厅的平静假象下，暗流骤然加速！
宴会厅的香槟气泡升腾得更欢快！
陆明轩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深潭”论坛的刷新速度，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风暴，在死寂中完成了最后的蓄力。
弓弦，己被拉至极限！只待那——
震耳欲聋的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