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陈书云换上了唯一一套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补丁的青衫,在李慕白的陪同下,带着赵德方亲笔写的引荐信,前往位于州府城东的临渊州学宫。
州学宫占地极广,红墙碧瓦,飞檐斗拱,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威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墨香气和朗朗书声。出入的学子大多身着统一的月白襕衫,头戴方巾,气宇轩昂,步履间带着一种属于文人的清高与优越感。
陈书云手持引荐信,在门房处通报了姓名和来意。门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眼皮都没抬一下,接过信瞥了一眼落款“赵德方”,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慢悠悠道:“等着吧,王教谕正给生员授课,下学了再说。” 说罢,便不再理会二人,自顾自地翻看着一本账簿。
这一等,便是足足两个时辰。日头渐高,陈书云和李慕白站在学宫门外高大的石狮阴影下,看着那些进进出出、意气风发的学子,听着墙内传来的抑扬顿挫的讲学声,一种无形的隔阂感油然而生。李慕白几次想上前催促,都被陈书云用眼神制止了。
首到午时将近,那位王教谕才在几个学子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踱出学宫大门。他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瘦,三缕长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袍,颇有几分清癯之气。
陈书云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双手奉上引荐信:“学生南陵陈书云,拜见王教谕。蒙赵德方掌柜引荐,特来拜谒,恳请教谕指点迷津。”
王教谕停下脚步,接过信,拆开扫了几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陈书云一番。眼前的少年,虽然身姿挺拔,眼神沉稳,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行囊简朴,风尘仆仆,一看便是寒门出身,而且并非州府本地生员(州府生员有统一服饰)。他眼中的那点清高,瞬间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淡漠。
“哦?赵掌柜引荐的。”王教谕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南陵县试案首?嗯,能在小地方脱颖而出,也算不易。” 他将信随手递还给陈书云,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不过,陈生员,州府学宫,乃江南道文华荟萃之地,非是等闲可入。生员进学,自有规制,需经府试、道试,层层选拔,方得入泮。若无正式功名在身,或无名师亲荐,老夫亦是无能为力。赵掌柜……终究是商贾中人,于学宫之事,恐怕不甚了然。你还是脚踏实地,先考取州府生员资格,再图后进吧。”
这番话,客气中带着冰冷的拒绝,首接将陈书云拒之门外,更隐隐点出赵德方身份“商贾”,其引荐的分量不足。
陈书云心中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再次躬身:“学生受教。只是学生初临州府,举目无亲,敢请教谕,州府之中,可有德高望重、愿提携后进的名师宿儒?学生愿执弟子礼,登门求教。”
“名师宿儒?”王教谕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州府名儒自然不少。城西‘松涛别院’的孙老翰林,学富五车;城南‘听雨轩’的顾先生,书画双绝,名动江南;还有‘清溪草堂’的刘山长,桃李满门……只是,”他话锋一转,看着陈书云,“这些老先生,门庭高峻,非名门之后,或身负举人、进士功名者,恐难入其门墙。陈生员若有心向学,不妨先寻一僻静处苦读,待秋闱(乡试)之后,若榜上有名,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言下之意,你现在还不够格,别去自取其辱了。
“多谢教谕指点。”陈书云面色平静地再次行礼,看不出丝毫被羞辱的恼怒。
王教谕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在一众学子的簇拥下扬长而去,留下陈书云和李慕白站在威严的学宫大门前,显得格外渺小和格格不入。
“云哥儿!这老东西……”李慕白看着王教谕远去的背影,气得脸色发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无妨。”陈书云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火焰悄然燃起,“世情如此,意料之中。走,回去。”
他转身,不再看那象征着文华圣地的学宫大门。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这州府的门槛,果然高得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