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长安城的天空变得高远湛蓝。
房府后花园里，几株早桂开了，细碎的金黄色小花藏在墨绿的叶间，风一过，清甜的香气便幽幽地散开。
春桃、夏荷、秋月、冬雪西个小丫头，在管事娘子周嬷嬷手下学了大半个月规矩。
从走路、行礼、回话，到如何伺候主子盥洗、穿衣、用饭，规矩条条框框，繁琐得很。
西个小丫头学得认真，却也免不了挨些训斥。
但周嬷嬷冷眼瞧着，这西个孩子确实比寻常小丫头更沉稳些，尤其是那个叫冬雪的，学规矩最快，也最沉得住气。
这日午后，房遗爱在奶娘张氏的看护下，正在自己院里那棵大枣树下，用树枝戳蚂蚁洞玩。
看似百无聊赖，小脑瓜却在飞速运转。人到位了，该“基地”上场了。
他早就在房府庞大的后花园里，物色好了一个绝佳的地点——东北角，一个荒废己久的小跨院。
那院子不大，位置偏僻。
原本似乎是给某个不受宠的妾室或远房亲戚住的，后来人走了，院子就彻底荒了。
院门上的锁早就锈死，院墙爬满了枯藤。里面就两间小小的、积满灰尘的厢房，外加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地面坑洼不平，杂草丛生。
平日里，除了偶尔有下人去那边倒点不重要的杂物，几乎无人踏足。
最关键的是，这院子离房遗爱住的主院不算太远，中间隔着几丛茂密的竹林和假山，正好形成天然屏障。
房遗爱扔掉树枝，拍了拍沾了泥的小手，蹬蹬蹬跑到正在廊下做针线的张氏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角。
“张妈妈，玩！”他仰着小脸，奶声奶气。
张氏放下针线，笑着问：“小公子想玩什么？踢毽子还是看小蚂蚁搬家？”
房遗爱摇摇小脑袋，小胖手朝着东北方向胡乱一指：“那边！大院子！空空的！遗爱要！要当大将军！打仗！”他努力比划着，做出挥舞木剑的样子，小脸憋得通红，表达着对一处“广阔天地”的渴望。
“大院子？”张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边是后花园最荒僻的角落，“小公子是说……东北角那个荒院子？”
“嗯嗯！”房遗爱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空空的！好大！遗爱要！要骑马！打坏人！”他把“打仗”升级成了“骑马打仗”。
张氏有些为难：“那院子荒了有些年头了，里面都是灰土杂草，还有虫子，可不干净。小公子要是想玩，就在咱们这院里玩，或者去花园东边那处空地……”
“不嘛！”房遗爱立刻使出三岁小孩的必杀技——耍赖。
他小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小身子扭得像麻花，“就要大院子！就要！遗爱要当大将军！哇……” 干嚎声震天响，眼泪说掉就掉。
张氏顿时慌了手脚。
小公子平日里虽然也调皮，但很少这样不讲道理地哭闹。
她连忙把房遗爱抱起来哄：“哎哟，小祖宗，不哭不哭！好好好，要院子，要院子！张妈妈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房遗爱趴在张氏肩上，抽抽噎噎，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肩膀，心里却嘿嘿一笑：搞定！
张氏抱着哭闹不休的小祖宗，只能去找卢夫人想办法。
卢夫人正在查看这个月的账册，听张氏一五一十说完，又看着儿子哭得红通通的小脸和满是委屈的大眼睛，心疼得不行。
“不就是个荒院子么？”
卢夫人放下账册，拿帕子给儿子擦眼泪，“遗爱想玩，收拾出来便是。孩子想跑跑跳跳，地方大些也好。总比在屋里憋着强。”
“可是夫人，”张氏还是有些顾虑，“那院子实在破败，收拾起来怕是要费些功夫，而且位置偏僻，万一……”
“没什么万一。”
卢夫人摆摆手，很果断，“多派几个可靠的人去收拾。把杂草清干净，坑洼填一填，屋子里的灰尘扫一扫，窗户糊上新纸，地面铺上干净些的草席，再放些结实不易坏的木头桌椅板凳进去。院子里的空地平整一下，给遗爱当跑马场！”
她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显然是把儿子的“骑马打仗”当了真。“挑个老实可靠、嘴巴严的老仆过去看着点门户，别让闲杂人等进去惊扰了遗爱玩耍。”
“是，夫人。”张氏见卢夫人发话了，也只能应下。心里琢磨着，府里哪个老仆最合适。
人选几乎是现成的——福伯。
福伯是房府几十年的老仆了，年轻时跟着老相爷（房玄龄父亲）的，为人沉默寡言，老实本分得近乎木讷。
他唯一的儿子早年随军出征，战死在了边关，老伴也早逝，如今就孤零零一个人守着后花园角落的几间杂物房，平日里只管些花木修剪、清扫小径的杂活。最重要的是，福伯嘴巴紧得像河蚌，从不嚼舌根。
张氏跟卢夫人一说，卢夫人也觉得福伯最合适。于是，第二天一早，福伯就被叫到了主院。
福伯六十来岁，背有些佝偻，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
他垂着手，恭敬地站在下首：“夫人，您吩咐。”
“福伯，”卢夫人温言道，“东北角那个荒院子，小公子看上了，想在里面玩耍。你找几个帮手，把那院子收拾出来。屋子打扫干净，窗户糊好，铺上草席，放些桌椅。院子里的杂草拔了，坑洼填平。再在院门口加把新锁。
以后，那院子就归你看着，钥匙你拿着。除了小公子和他身边伺候的，还有你，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去打扰小公子玩耍。听明白了吗？”
福伯浑浊的老眼抬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垂下去，声音沙哑却清晰：“老奴明白。夫人放心，老奴一定看好院子，不让旁人惊扰小公子。”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好，你办事，我放心。”卢夫人点点头，“需要什么人手物料，跟张氏说。”
“谢夫人。”福伯躬身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荒僻的东北小院难得地热闹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