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暂歇。玉簫姑娘起身,柔声道:“公子,奴家去更衣片刻。”
房遗爱随意地点点头。
玉簫刚出去不久,回廊上传来一阵喧哗。
两个衣着光鲜、但明显带着不同地域风格的年轻公子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似乎发生了争执。
“姓赵的!你什么意思?明明是我先看上的莺歌姑娘!”
“王兄,这话可不对!我昨日就约了莺歌姑娘今日陪酒!是你横插一脚!”
“过不过,不是你说了算!妈妈!妈妈呢?!”
龟公闻声赶来,满脸堆笑:“哎哟,二位公子息怒!息怒!莺歌姑娘今日身子不适,怕是…”
“少来这套!”姓王的公子哥一把推开龟公,“今儿要么莺歌姑娘跟我走,要么,我让你这醉仙居开不下去!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姓赵的也不甘示弱:“哼!你爹?我舅舅还是长安县令呢!怕你不成?!”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各自带的随从也剑拔弩张。
这时,一个穿着深紫色锦袍、面容清癯、约莫西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从旁边一个雅间踱步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王贤侄,赵贤侄,都是斯文人,何必为了一个女子伤了和气?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他目光扫过两人,那王公子和赵公子被他一看,气焰顿时消了大半。
“刘…刘世叔。”两人都有些讪讪地行礼。
紫袍中年人微微一笑:“莺歌姑娘是醉仙居的招牌,自然金贵。两位贤侄都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何苦在此争一时意气?不如给刘某一个薄面,今日各退一步。让莺歌姑娘好生歇息,改日刘某做东,请二位一同品鉴歌舞,如何?”
他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王、赵二人互相瞪了一眼,终究不敢驳这位“刘世叔”的面子,各自哼了一声,带着人悻悻地散了。
龟公如蒙大赦,对着紫袍中年人千恩万谢。
紫袍中年人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的雅间,仿佛只是出来透了口气。
秋月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低声道:“小公子,那王公子应是外地富商之子,依仗家财。赵公子应是本地官宦子弟,仗着舅舅权势。两人互不相让,冲突一触即发。那位刘先生,身份更高,一句话便压下了两人。
他衣着低调但用料考究,气度沉稳,言语间有官威,但又自称‘刘某’,不露官职,应是朝中某位不愿张扬的中高层官员,或是背景深厚的世家人物。他出面调停,既维持了醉仙居的秩序,也在王、赵二人面前展示了影响力,一举两得。”
房遗爱点点头:“分析得不错。这刘先生,是这盘棋里的‘棋手’。王、赵二人,不过是棋盘上争食的‘卒子’。老鸨是‘地头蛇’,但面对更高层次的‘棋手’,也得俯首帖耳。你看,这醉仙居里,等级分明,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和制衡之术。”
玉簫姑娘此时回来了,重新坐下,拿起玉箫。
“等等。”房遗爱忽然开口,指着窗外楼下街道,“玉簫姑娘,你看那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商旅官员,可能看出些什么?”
玉簫一愣,顺着房遗爱的手指望去,有些茫然:“公子…奴家愚钝,只看到热闹繁华…”
房遗爱笑了笑,转头看向秋月:“秋月,你说说看?”
秋月目光投向窗外,沉静地看了片刻,开口道:“小公子请看。街东头,那几个牵着骆驼、风尘仆仆的胡商,驼队规模不小,但护卫神色疲惫紧张,货物用厚毡盖得严实,应是走了远路,且货物价值不菲或敏感,唯恐引人觊觎。
街中段,那几辆载着沉重木箱的马车,由身着统一号服的伙计押送,行进方向是城西的官仓区,应是某大商号在转运货物,看伙计神情轻松,说明此段路治安尚可。
街西口,那几个穿着半旧官靴、聚在茶摊低声交谈的汉子,虽着常服,但站姿习惯暴露了行伍之气,腰间鼓囊,应是某处城门守军轮休,在此歇脚交流信息。再看那巡街的武侯,步伐散漫,目光多在街边小贩和妇人身上逡巡,警惕性不高,说明近日坊内无大案发生,他们有些懈怠。”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将楼下看似杂乱的人群,条理清晰地分门别类,分析出身份、状态、甚至背后可能的信息。玉簫姑娘听得目瞪口呆,看向秋月的眼神充满了惊奇。
房遗爱眼中满是赞许:“好!由小见大,由表及里。这街道,便是一个缩小的‘天下’。胡商代表边贸与风险,大商号代表财货流通与秩序,守军代表城防与信息节点,武侯代表基层治安状态。将这些点连成线,便能窥见长安城一隅的脉搏。玉簫姑娘,”他转头看向惊呆的女子,“这就叫‘洞察’。”
玉簫姑娘回过神,脸颊微红,低声道:“公子和这位小哥…真是见识非凡,奴家受教了。”她看向秋月的目光,己带上了明显的敬畏。
房遗爱笑了笑,示意她继续吹奏。
箫声再起,这次是《梅花三弄》,清冷孤傲。
秋月重新站定,但她的观察并未停止。她注意到隔壁雅间(之前那位刘先生进去的)门口,始终侍立着一个身形精悍、面无表情的灰衣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回廊。
那是护卫,而且是高手。刘先生的身份,更不简单。
她还注意到,送酒菜的侍女在进入不同雅间时,脸上的笑容弧度、脚步快慢都有微妙差别。对待豪客,笑容更甜,脚步更轻快;
对待普通客人,则显得程式化;
而经过那位刘先生雅间门口时,则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低着头,显得格外谨慎。
“小公子,”秋月再次低声道,“侍女的举止,是楼里对不同客人态度的晴雨表。那位刘先生雅间门口的护卫,是‘画地为牢’,宣告此间主人身份贵重,闲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