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家,夏令营的余波并未就此轻易结束。
任家父母决定和儿女一同做个全面体检,这也是家庭医生的建议,方便预防和记录。
心思细密的任父立刻让秘书安排了本市最权威的私人医疗中心,走私人VIP通道。
一家人难得一起,抽完血后,方望槿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剧本故事进程正在顺利发展,这本来也该是她期待的结果。只要她不是任家亲生孩子的真相大白,任映真就会被接回任家……但任家同样、且本来就是她的主场。有血缘作为纽带又如何?她总有十几年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情分在这里,她自问始终是个二十西孝好女儿,从来没让任父任母失望过。
只要任映真选择回来,剧本主动权就到了她的手里。
至于方父方母那边,她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相信见过养子奔向更好生活那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后,他们会珍惜她的,会明白自己的亲生女儿才是靠得住的家人。
就算任映真没有,方望槿也可以捏造。让别人相信她,喜爱她,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当然,只被评价为D级别的【万人迷光环】作为异能来说并不强力。作为配角上《第二人生》的前期首播在同期流量里可不算什么好差,但这己经是她争取来的结果了。
连现实中的一手烂牌她都能打到如今的地步,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被框在剧本里的“方映真”。
“望槿?”任母关怀道:“怎么啦?是不是有点晕?”
这样想着,她仰起脸,按住手臂上的止血棉球,对任母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我们好久没一起出门了。我想你,妈妈。”
我想你,妈妈。
体检报告在第二天送到任父手里。
本来这种东西倒也不用他亲自过问,但在牛皮材质的文件袋上还附赠一个米白的信封,上印“慈恩医疗中心”。他拆开一看,里面是份血型初筛复核报告。
他拆开、拧着眉头扫过去,很快提取出关键信息:任望槿,O型。
任父是B型,任母是A型,从正常遗传学角度来说当然没问题。
可是,任母是极为少见的纯合型A型血,两人结合是绝不可能生出一个O型血的孩子的。
再往下看,是他不愿见到的结论:
建议进行三方亲缘基因验证,以排除或确认亲子关系异常。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轻轻地合上了纸页。只是用力捏的时间太久,纸页边角卷起一点痕迹。
任父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女儿幼时哭泣抱着任母不肯撒手,哭得脸蛋通红的样子;生病发烧时乖乖吃药,搂着他的脖子默默地散发热气,说爸爸不要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她在繁重的课业间隙还要补习艺术,想要成为他们的骄傲,在家里时永远是一个开心果……
他闭了闭眼。
沉默良久后,他拨通电话:“我需要你们配合完成亲缘鉴定,暂时不要通知其他的家庭成员。”
“是,任先生。”
挂断电话后,他望向窗外。
花园里是刚修剪过的月季,颜色温柔,花开正盛。这座宅子是任家的祖宅,从选地、景观到结构都离不开每一个任家人的努力。月季旁就是望槿的房间。
她是他的女儿,是他和爱妻多年来浇灌、栽培的结晶。是他们从医院抱回家,看着长大的女儿。
胜过这月季不知凡几。
血缘难道就是唯一的标准吗。
就算是弄错了又如何。
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比得上望槿,她是他们精心教养,用心扶持的女儿,是任家的孩子。
等第二份检查报告结果出来时,事实落定,他找到妻子。
“那我们的孩子呢?”任母问:“医生弄错了,对不对?会不会是录错编号,名字贴反……这种事也会发生的……”
她说得混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还是在几秒内镇定下来,重复道:“那我们的孩子呢?是男是女,过得如何?我们的孩子在哪里,你要告诉我。那是我们的骨肉啊,怎么能让她流落在外呢?她吃什么、穿什么,有没有人好好对待她?”
“那望槿呢。”任父说:“我们的望槿怎么办?她也是我们的女儿。如果你要把那孩子接回来,我们就也要把望槿还给她的父母。”
“……”
一种紧绷的寂静。
良久,任母说道:“我不愿意把望槿还回去,但是……我想我的孩子。那是我亲生的孩子,我怎么能不想?我想见我的孩子,哪怕只是一面。”她低下头,眼里滑落一滴泪。
“那也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不能假装她从未存在过,我们总要面对这件事。”
任父伸手用拇指拭去妻子的泪水,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掌心贴着她的脸颊:“要把望槿还给别人这件事,我也做不到。所以我会继续查,关于我们的孩子,我会尽可能悄悄地做,不让望槿知道,也不让他人插手。我绝不会让望槿受伤的。”
任母点点头,握紧他的手,轻声道:“我相信你。”
这对夫妻紧密相拥,沉默无言。
……
和他们的想法相反,方望槿正担忧着:她是不是演得太好太过火,以至于让这对夫妇足以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亲生孩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她决定先去看看任知时,毕竟他也是重要的棋子。
任知时常用的那间活动室没人会来,但今天似乎有其他人在。
她侧耳倾听,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狭小的缝隙。
是任知时和任映真。
前者被压在地板上,神色似乎在懊恼;后者跪在他身上,一手钳着对方的肩,一手按在对方膝盖上,还在剧烈喘息,但表情意外冷静。
她悄无声息地合上门,退开去。
知道这两人还在这样,她就放心了。
任知时果然只是一个被剧本牵着走的角色,现在仍在受她的异能影响。她有些失望,如果这样的话,那对方提供的感情只是出于【万人迷光环】,也不值一提。
至于任映真,她对他是有一种古怪的好感没错,但那不代表任映真对她就印象很好。上次救人是道德问题。方望槿怀疑他己经知道自己背地里跟方梦远频繁制造巧遇的事情了,她自问能瞒过方梦远,但没自信挑战任映真的首觉。
那双深黑的眼睛看过来,跟把手术刀似的,她讨厌那种感觉。
抱歉了,知时哥。
她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转身离开走廊,拎着裙角飘进电梯。
你也不想看到你妹妹因为心疼你想要保护你结果跟打你的疯子起冲突吧?
何况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生物。她才不要让任知时知道自己目睹了对方的丢脸时刻呢。
在她背后的教室里,任映真松开手,他表情依然冷冷的,站起来拍掉自己校裤上膝盖处的灰尘,紧接着——
他伸手把任知时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任知时也拍了拍手上的灰才借力站起,沉默片刻后小声说:“再来一次。”
“刚才不是认输了?”
“……唉,棋差一着,不算不算。对了,你会下棋吗?”
“我会下五子棋和井字棋。”任映真答,看他表情变化,又警惕道:“少爷,我可没空陪你玩。”
任知时笑起来:“现在不算?”
“这是礼尚往来。”任映真说:“谢谢你借我钢琴玩。”
“玩?”任知时挑眉:“你知道那是施坦威吗?”
任映真看着他的眼神很清澈。他一下就明白了,但是很快又觉得,任映真这种人,就算知道那台钢琴的真实价值,也只会说“谢谢你”罢了。
“你为什么这么会打架?”他问。
任映真说:“小时候家里没钱买供暖,跟其他人抢破烂卖钱。”
“……”这倒是完全在任知时认知范围之外的纯朴动机了。
“下次我一定会翻回来。”任知时说。
下一次他没能践行这个翻盘的诺言。
因为“下一次”发生在他的梦里。
白天的教室里,他摔倒在落光里,躺在地板上,头昏脑涨。任映真跪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
唯一的差别是任映真没有松开手,而是俯身下来,趴在了他身上。重量压下来,他感觉几乎不能呼吸,但是能听到耳边是任映真的呼吸。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
他伸手去摸,对方扣着他手腕的力度不重,不像白天一样攥得死紧。他摸到了熟悉的茧,贴在指腹和掌心,再顺着手腕向上,薄薄一层皮肤下是肌肉,他松开手,看见一圈泛红的痕迹。
他转过头,发丝的触感痒得发麻。他去看任映真的眼睛,近得不可思议。他连呼吸都忘了。
那双眼睛,那种眼神,像刀,像水,又像——
他醒了。
夜半,他惊醒后从床上弹了起来,愣了好一会儿。剧烈喘息后抹掉额头上的薄汗,任知时又重重躺倒回去,将被子拉高蒙住头顶。
他想藏住脑海里的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