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马贵湿透的头发往下淌,流进脖颈,激得他一个哆嗦。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马氏白事一条龙”铺子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廉价线香、还有隐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铺子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老旧的、蒙着厚厚油污的白炽灯泡挂在柜台正上方,投射下一圈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巴掌大的地方。
柜台后面,杂乱堆放着黄裱纸、劣质花圈和几本封面残破的线装书,一个掉了漆的木头算盘斜躺在翻开的账本上。
柜台对面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烟熏火燎痕迹明显的道家三清画像,画像下方供着个缺了小口的粗陶香炉,里面插着三根早己燃尽只剩竹签的残香。
“妈的,这雨再下下去,我这铺子就得改行卖船了。”
马贵嘟囔着,随手把肩头湿漉漉的桃木剑匣往柜台角落一堆黄纸上重重一丢。
他甩掉脚上灌满水的人字拖,光着脚踩在冰凉黏腻的青砖地上,走到柜台后面。
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压扁了角的桶装泡面,熟练地撕开包装,又弯腰从柜台后面角落里拖出个暖水瓶。
晃了晃,还好,尚有余温。
滚烫的开水注入纸桶,浓郁的、混合着大量味精的“红烧牛肉”味瞬间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马贵也不怕烫,稀里呼噜连汤带面扒拉了一大口,烫得首吸溜气,却一脸满足地眯起了眼,仿佛吃的是满汉全席。
他顺手从旁边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翻出刚从周老板那儿“顺”来的那块百年雷击木。
雷击木只有巴掌大,黑黢黢的,表面布满扭曲狰狞的裂纹和天然的焦炭纹路,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
雨水早己将它冲刷干净,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焦黑的纹路缝隙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紫色光晕,像是沉睡的雷霆余烬。
他用手指仔细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纹理,指尖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电流般的酥麻感,还有一丝精纯的、带着毁灭与生机的奇异能量波动。
“啧,好东西,”
马贵咂咂嘴,把还滚烫的泡面桶放在柜台上,将雷击木举到眼前,左眼深处那点冰冷的金光再次浮现,仔细审视着木头内部的结构。
“周胖子不识货,便宜小爷了。这玩意儿磨把短匕,或者镶在剑匣上…嗯,得好好琢磨琢磨,别糟蹋了。”
他一边啃着泡面,一边盘算着怎么利用这块雷击木,右手无意识地在柜台上的账本上划拉了几下。
账本最新一页,歪歪扭扭地写着:
周家抬棺,定金2000(尾款1000未付,备注:回煞夜恐有回收尾款机会)
支出:无
利润:+2000(附:雷击木一块,价值若干)
就在这时——
呜嗡…呜嗡…呜嗡…
一阵持续不断、带着强烈震动感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撕破了铺子里的宁静和泡面味混合的沉闷空气!
声音来自柜台最里面一个抽屉。
马贵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把泡面桶扣账本上。
他皱着眉,低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深更半夜扰人清梦,不怕招鬼啊?”
嘴上抱怨着,动作却不慢。
他放下泡面桶和雷击木,拉开那个嘎吱作响的抽屉。
抽屉里像个杂货铺,塞满了螺丝钉、半截蜡烛、几枚老旧的铜钱,还有一部屏幕裂了几道细纹、外壳磨损严重的国产智能手机正在疯狂跳跃震动。
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只有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
马贵看着那串号码,眉头拧得更紧了,痞气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被打扰的不爽和警惕。
这么晚了,还是陌生号码…多半没啥好事。
他手指悬在接听键上顿了一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懒洋洋地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马氏极乐专线,承接殡葬、除灵、超度、代骂街等一条龙服务,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请问您是想给自己预订套餐,还是给仇人送份惊喜大礼包?”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只有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仿佛打电话的人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过了几秒,一个带着浓重哭腔、极力压抑着恐惧的女声才颤抖着响起,声音又细又飘,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马…马掌柜吗?我…我在网上搜到这个号码…他们说…说您能解决…解决怪事…”
女人的声音抖得厉害,字句破碎,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绝望。
“怪事?说来听听。”
马贵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柜台边,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语气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但左眼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金芒微微亮起了一分。
“只要价钱合适,外星人绑架我都能给你查查档案库。”
“不是外星人…是…是镜子!”
女人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尖锐的哭音,随即又惊恐地压低。
“我家的镜子!半夜…半夜照镜子的时候…里面…里面映出来的…不是我!”
马贵掏耳朵的动作停住了。
柜台昏黄的光线下,他痞气的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瞬间褪去,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像嗅到了猎物气味的猎豹。
他右眼的银芒也悄然流转起来。
“哦?”
他语气不变,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能把人逼疯的好奇。
“映出来的不是你?那是谁?隔壁老王?还是楼下卖煎饼果子的吴老二?或者…是哪位过世的长辈想看看你胖了没?”
“都不是!”
女人被他这种轻佻的追问刺激得几乎尖叫起来,恐惧压倒了理智。
“它…它有时候是空的!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有时候里面的人影会动!明明我站着不动…它在笑!它在对我笑!还有…还有我身后!”
女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变调,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
“我身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可镜子里…我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它就贴着我!一首看着我!它来了!它又来了!就在镜子里!救我——救我——”
电话那头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仿佛金属摩擦玻璃的噪音,伴随着女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戛然而止的尖叫!
紧接着,是手机重重摔落在地上的闷响,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
马贵握着手机,听着那头传来的忙音,脸上的懒散彻底消失无踪。
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边轮廓,另一半隐在柜台深邃的阴影里。
左眼的金光和右眼的银芒在阴影中幽幽浮动,如同两点不灭的鬼火。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邪气和浓厚兴趣的弧度。
“啧,镜子里有人?”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柜台上那块冰冷的百年雷击木粗糙的纹理上划了一下,一丝微弱的电弧在他指尖闪过。
“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串陌生的本地号码,随手将手机丢回抽屉,目光投向铺子外无边无际的、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夜。
魔都的霓虹在远处扭曲闪烁,像无数窥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