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每一刻都如同在烧红的铁板上赤足行走。
第三日清晨，凄厉的呼喊如丧钟撞破京城压抑的黎明。城西护城河荒僻的回水湾，捞浮尸的仵作发现了一具小小的、被水泡得发白的尸体。正是第五个孩子——甜水井胡同尾，编蝈蝈笼子的哑巴老孙头唯一的孙子，小豆子。
消息传来时，苏芷正伏案比对前西个孩子的零星遗物与家属口供，笔尖猛地一顿，墨团在麻纸上晕开浓重的黑，如同她瞬间沉坠的心。
殓房，五具小小的尸体无声并排。河水浸泡，鱼虾啃噬，面目体表皆损毁难辨。几个老仵作围着尸体，眉头紧锁，连连摇头：“造孽……这……这实在看不出和前西个是不是同一个人干的……只能暂按落水……”
“落水？”裴景珩压抑着雷霆之怒的声音响起，他刚赶到，寒气未散，“五个孩子接连失踪，前西个死状蹊跷，第五个偏偏‘落水’？岂有此理！”
“大人，”老仵作为难地指着尸体，“体表确无致命外伤，无挣扎捆绑痕，口鼻虽有泥沙，但确系溺毙特征……这……”
“体表看不出，就看骨头！”清冷坚定的声音斩断辩解。苏芷己穿戴好鱼鳔手套与罩衣，走到尸体旁。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如寒潭玄冰，冷静得慑人。“蒸骨验伤！”
“蒸……蒸骨？！”老仵作们倒抽冷气，面无人色。这名字本身便带着森森鬼气！连裴景珩也猛地看向苏芷，惊疑不定。
“苏姑娘，此法……闻所未闻！且死者年幼，骨脆未坚，蒸煮之下，岂不……”一老仵作颤声劝阻。
“骸骨是死者最后的证词！皮肉可腐，伤痕永存！”苏芷斩钉截铁。她看向裴景珩，眼神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大人，给我一个时辰，一口大瓮，陈年米醋、按我单子备药！若验不出，甘愿领罪！”
裴景珩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悲愤与对真相的渴求轰然压倒了疑虑。“准！即刻备齐！任何人不得阻拦！”他厉声下令，目光扫过惊惧的老仵作，威压如山。
殓房外空地，砖灶架起。半人高的深腹陶瓮架在火上，瓮内深褐色液体翻滚，散发出浓烈刺鼻的酸苦气味——苏芷亲调的醋药汁。白雾蒸腾弥漫，围观者掩鼻后退。
苏芷如行古老秘仪，神情肃穆。她亲手将小豆子瘦小的遗骸小心放入翻滚的药醋中，盖上厚木盖，湿泥严密封死。火焰舔舐瓮底，噼啪作响，瓮内蒸汽闷声嘶鸣，似亡魂低语。时间在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
一个时辰后，撤火开瓮。浓烈到极致的酸苦蒸汽如狂龙喷涌，熏得人睁不开眼。苏芷毫不在意，长柄铁钳探入滚烫药液。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一具小小的、呈现奇异暗黄的骸骨被钳出，水汽淋漓置于草席上。
骸骨尚温，气味浓烈。苏芷拿起镶嵌凸透镜的特制放大镜，凑近骸骨，从颅骨始，一寸寸，极缓检视。
空气凝固。裴景珩双拳指节捏得死白，目光锁死苏芷每一丝动作。老仵作们伸长脖颈，惊惧交织。
突然，苏芷动作顿住。放大镜稳稳停留在左臂尺骨中段。镊子小心拨开药渍残膜。
“大人，看此处！”她的声音带一丝微颤，却如惊雷炸响。
裴景珩立刻俯身。放大镜清晰的聚焦下，那暗黄尺骨表面，清晰显现——三道极细微、近乎平行、颜色略深于周围骨质的——锐利划痕！绝非水流冲刷或鱼虾啃咬，更像是被某种薄如柳叶的锋利刀刃，在极短促间快速划过留下的永久印记！
镊子移向肋骨、腿骨……同样的细微锐利划痕，陆续显现！
“这些划痕，”苏芷声音冰寒如铁，“位置隐蔽，非致命，力道精准，只为制造痛苦与……留下标记。其形态、走向、深度，与前西名孩童骸骨伤痕特征，完全一致！”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蒸汽，“凶手同一人！这是他的标记！小豆子绝非意外落水，是被杀抛尸！城西慈幼局，便是魔窟！”
“好！好一个蒸骨验伤！好一个骸骨鸣冤！”清朗威严之声骤起，打破死寂。
众人骇然回首，只见常服简从的皇帝赵珩，不知何时己立人群之外！他显然目睹全程，龙颜之上满是震撼与激赏，目光灼灼锁定苏芷。
“苏芷！”皇帝声震全场，“汝以奇术为亡者雪冤，为生者求安，功在社稷！朕特赐‘御赐仵作’腰牌，见此牌如朕亲临，凡涉刑狱，皆可便宜行事！务必将那丧尽天良的‘月亮婆婆’，给朕揪出来！”
“民女叩谢陛下天恩！”苏芷跪接。御赐腰牌入手冰凉沉重，却如炽火点燃信念。她看向裴景珩，目光交汇，无需言语——目标，城西慈幼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