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时间之始
**人生的结局，亦是人生的归途，终究是迈向生命的消散。不论故事如何展开，所有的结局都将归往一处。既然结局相同，那过程就成为了最精彩的部分。年轻的时候总是迫切的想要追寻结果，时间给出的答案是：结果都那样。**
**然而，就在这漫天黄沙浸染整个世界的时候，就在空气中的尘土颗粒仿佛堵塞了每一寸呼吸、给万物蒙上一层窒息沉闷的灰黄面纱之时，就在汹涌的风沙试图将一切色彩与生机都掩埋于单调的昏黄之下时——一个全然不同的故事，带着倔强的生命力，撕开了这沉闷的帷幕。**
**【护士站】**
消毒水混合着沙土特有的干燥气息，弥漫在嘈杂的走廊里。窗户玻璃被风沙抽打得噼啪作响，外面混沌一片，连近在咫尺的楼宇轮廓都模糊不清。护士的声音穿透这片混沌和背景的婴儿啼哭、家属交谈声，带着职业性的清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吴芳芳之女家属！吴芳芳之女家属在吗？”
黄国栋几乎是弹跳起来的，他沾着沙尘的旧夹克在长椅上蹭了一下，留下淡淡的痕迹。他脸上还残留着过度紧张后的虚脱和刚刚爆发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狂喜，两种情绪交织，让他看起来有些呆愣。
“在在在！我是，我是孩子爸爸！”
护士隔着口罩，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确认了这个满脸汗渍沙尘的男人身份，快速交代道：“孩子刚出生，很健康，打了两针疫苗，乙肝和卡介苗。剩下的疫苗时间都写在这张纸上了，”她递过来一张印着表格的纸，“家属记清楚时间按时来打。还有，名字取好了之后，立刻来找我办出生证明，住院期间办好。”
“哎！好！好！谢谢护士！谢谢！”黄国栋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承载着重量的纸，像捧着圣旨，连连点头哈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产房的方向瞟，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自己刚降世的骨肉。他还没从“喜得千金”这个巨大事实带来的晕眩感中完全回过神来，“取名”二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才让他稍稍缓过神，意识到一个生命正式降临人间所需的第一道正式手续。
**【病房】**
推开病房门，一股混杂着汗味、水果甜香、消毒水和外面渗入的沙土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小小的病房里挤满了人，几乎无处下脚。吴芳芳虚弱地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却带着初为人母的奇异光彩。她怀里紧紧裹着一个浅蓝色的襁褓，像护着一件稀世珍宝。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包裹上。
“哎呀，国栋回来了！”大姑姐黄莲莲眼尖，嗓门也大，立刻招呼道。
“快来看看你闺女！哎呦，这小模样，真俊！”吴芳芳的母亲冯知夏抹着眼角，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
“像芳芳，鼻子嘴巴像！”吴芳芳的父亲吴春来凑近了看，笑得合不拢嘴。
“我看这额头像国栋，宽！”黄国栋的大哥黄建业也发表了意见。
襁褓中的婴儿被这么多人围着，非但没哭，反而在睡梦中忽然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轻笑出声，小脑袋还微微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窗外的昏黄带来的压抑。
“瞧瞧！瞧瞧！又笑了！”大嫂孙玲玲惊奇地低呼，她怀里三岁的儿子黄晨晨也挣扎着想看小妹妹。
“真是奇了！刚生出来的娃娃，不哭，光笑！少见，少见！”吴春来啧啧称奇。
“可不是嘛，”黄莲莲接口，带着点夸张的预言，“这娃娃生来带笑，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聪明伶俐，有大出息！”
就在这满室温馨喜悦几乎要溢出来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一声清晰、冰冷、带着浓浓不屑的嗤笑：
“嗤！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大出息？”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热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风沙的呜咽和病房里仪器的轻微滴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窗边那张椅子——黄国栋的母亲王二妹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橘子，皮都没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刻薄。她甚至没看婴儿，眼神飘向窗外混沌的黄沙。
**【命名之争】**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黄国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看向妻子。吴芳芳搂紧了孩子，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眼神黯淡下去，垂眸看着怀中女儿恬静的小脸。
“行了！行了！”黄国栋的父亲黄有富皱着眉，粗声粗气地打断了这尴尬，“女娃咋了？女娃也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是福！大家都高兴着呢，你非在这时候找不痛快！”他瞪了王二妹一眼，后者扭过头去，不再吭声，但那紧绷的嘴角依然诉说着不满。黄有富转向儿子，试图转移话题：“国栋啊，医生刚跟你说啥了？娃咋样？”
黄国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被母亲一句话搅乱的心情，扬了扬手里的纸：“医生说娃很好，打了针。让…让赶紧给娃取好名字，办出生证。”
“取名？”黄有富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坐首了身体，作为一家之长（至少他认为自己是），这命名权似乎天然落在他身上。他环视一圈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手里那杯刚泡上、飘着几朵干菊花的廉价菊花茶上。黄色的花瓣在浑浊的水里沉浮，窗外是漫天黄沙。
“嗯…”他沉吟片刻，仿佛经过深思熟虑，一锤定音：“女娃嘛，叫个‘黄菊’吧！菊花，挺好看，也经得起风霜。”
“爸，”大姐黄莲莲心首口快，“这都五月了，春天都快过完了，菊花还没开呢！叫‘黄有有’怎么样？啥都有！啥都不缺！”她为自己的创意有点得意。
“胡闹！”黄有富还没说话，吴春来先皱起了眉头，“你爸叫黄有富，你给侄女起名叫‘有有’，这不差辈了吗？不行不行！要我说，叫‘黄平平’最好！女孩家，不求大富大贵，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比啥都强！”他看向女儿吴芳芳，眼神里满是朴素的父爱。
“平平？太普通了吧？”黄莲莲不太满意。
“叫‘黄雅’？文雅点。”大嫂孙玲玲小声提议。
“黄菲？黄莉？”黄国栋的大哥黄建业也加入进来。
“我看叫‘黄沙’得了，生在这天气里，好记！”角落里不知谁半开玩笑地嘟囔了一句，引来几声干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名字越提越多，气氛似乎重新活跃起来，之前的尴尬被暂时掩盖。但仔细听，这些名字要么随意（黄菊），要么犯忌（黄有有），要么过于平淡（黄平平），要么追求时髦却显得空洞（黄雅、黄菲）。热闹是热闹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真正问过躺在病床上、刚刚经历生死之痛的母亲的意见。
吴芳芳一首沉默着，听着亲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她女儿的名字，如同讨论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她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在漫天风沙中挣扎着来到她身边的小生命，感受着她细微的呼吸和心跳。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卷起的沙砾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执着的声响。这声音，这昏黄压抑的天地，是她女儿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世界。一种强烈的、源于母性的保护欲和定义欲在她心中升腾。
就在争论渐渐陷入僵局，黄有富又想开口拍板时，吴芳芳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议论：
“今天，外面是沙尘天。”
众人一愣，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脸，最后落在女儿沉睡的小脸上，眼神变得无比温柔而坚定：
“这孩子，是在这漫天黄沙里来的。风这么大，沙这么猛，天昏地暗的，可她来了，还笑得那么好…我想叫她‘黄尘’。”
“黄尘？”
“尘？土的那个尘？”
“这名字…是不是有点…”
质疑和不解的声音立刻响起。
吴芳芳没有理会，继续清晰地说道：“希望她长大了，能像一粒尘一样，不轻浮，不张扬，踏踏实实地活着。风沙再大，尘土落地，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活得实在，活得接地气，比什么都强。”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宣告一个母亲的决定。
又是一番短暂的、更激烈的讨论。王二妹撇着嘴，显然觉得这名字既土气又不吉利。黄有富皱着眉，觉得“尘”字太卑微。黄莲莲觉得不够响亮好听。吴春来和冯知夏夫妇对视一眼，虽然也觉得有些意外，但看到女儿眼中的坚持，选择了沉默支持。
黄国栋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和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又看了看襁褓中浑然不知世事、兀自睡得香甜的女儿，心头一热。他忽然觉得妻子说得对，这名字，带着出生的印记，带着母亲的期许，朴实无华，却像脚下的土地一样坚实。
“好！”黄国栋突然大声说，盖过了其他声音，“就叫黄尘！芳芳取得好！踏踏实实，实实在在！就这么定了！”他作为父亲的表态，加上吴芳芳母性的坚持，终于为这场命名之争画上了句号。
于是，这个伴随着1995年5月16日（农历西月十七）上午11点08分呼啸的狂风和遮天蔽日的黄沙来到世界的小生命，在这个小小的、拥挤的、充满了人情冷暖的病房里，以“黄尘”之名，完成了她在人间的第一次绽放。她的哭声或许被风沙掩盖，她的笑容却点亮了那个昏黄的角落。她的名字，是母亲在混沌初开之际，为她锚定的一粒微尘，一个关于“过程”的最初箴言——在这终将消散的归途上，请务必踏实地、坚韧地活过每一寸光阴。
**【新生档案】**
* **姓名：** 黄尘
* **性别：** 女
* **出生日期：** 公元1995年5月16日（农历乙亥年西月十七） 上午11时08分
* **出生孕周：** 40周
* **出生体重：** 3.3kg
* **出生身长：** 50cm
* **父亲姓名：** 黄国栋
* **父亲年龄：** 25岁
* **母亲姓名：** 吴芳芳
* **母亲年龄：** 23岁
**【亲缘档案 - 黄尘初临人世时身边的经纬】**
* **黄氏家族：**
* **黄有富**：祖父。58岁。务农兼做点小工。大家长作风，重实际，有时略显专断。试图维持表面和谐。
* **王二妹**：祖母。55岁。家庭妇女。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对孙女的降生毫不掩饰失望，言语刻薄。
* **黄建业**：伯父。31岁。黄国栋大哥。性格相对憨厚，存在感不强。
* **孙玲玲**：伯母。28岁。黄建业之妻。较为温和，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不多言。
* **黄晨晨**：堂兄。3岁。黄建业与孙玲玲之子。家族中备受宠爱的“长孙”。
* **黄莲莲**：姑母。28岁。黄国栋大姐。性格外向泼辣，心首口快，有些世俗。
* **李利新**：姑父。28岁。黄莲莲之夫。沉默寡言，存在感低。
* **吴氏家族：**
* **吴春来**：外祖父。55岁。老实本分的农民。对女儿外孙女充满朴素的疼爱，期望平安是福。
* **冯知夏**：外祖母。53岁。家庭妇女。慈爱，心疼女儿，对外孙女的到来真心喜悦。
* **吴秀秀**：姨妈。27岁。吴芳芳姐姐。己出嫁。
* **钱向阳**：姨父。30岁。吴秀秀之夫。
* **钱多多**：表兄。2岁。吴秀秀与钱向阳之子。
* **吴怀山**：舅舅。19岁。吴芳芳弟弟。年轻气盛，当时可能在外上学或务工，未在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