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眨了眨眼睛,没再问,只是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眼睛一亮:“那林哥哥陪我写字好不好?”
林深怔了一下,然后点头。
书房窗边摆着小几,林深从书架上找出笔墨纸砚,俯身坐在小棠身边。他语气轻柔,耐心地讲着笔画的结构与用力的方式。可当小棠握笔下笔的那一刻,他顿住了。
字写得很稳,连笔锋收尾都极有章法。
林深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看着她写完一行,然后低声问道:“小棠,以前有人教过你写字吗?”
小棠手顿了顿,小声说:“我忘了。可能……小时候跟姐姐学过吧。”
“嗯。”林深点头,没追问,眸中却多了一抹凝重。他看得出来,小棠的“姐姐”很可能不是寻常人。
“林哥哥,你笑一笑好不好?”小棠忽然转头看他,细声细气,“我觉得你今天很像我以前在庙里看到的佛像旁边那个……哭了的罗汉。”
林深怔住,半晌才笑了笑:“是吗?那我回头得请你给我画个像。”
小棠也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门外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
程予欢提着新买的菜,一脚踏进院门,就看见屋中桌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她看了林深一眼,随手把篮子放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林深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嘴角一紧,顿了顿才低声道:“今天……塾馆说临时休整,不用去了。”
“哦?”程予欢轻轻一挑眉,走过来一手捏住林深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你刚刚是在骗我吧?”
林深心虚,想要躲开,却被她抓得紧紧的。他像只做错事的小狐狸,眼神飘忽不定,张了张嘴,又闭上。
“是……我被辞了。”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理由?”
“……楚昭仪。”他咬了咬牙,终于说出口。
程予欢目光一暗。
“你以为我会责怪你?”她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隐约的不悦,“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自己扛,就能不让我担心?”
“我不想你替我生气。”林深垂着头,小声道,“我能……做点抄写的活,也能赚钱。”
“你真是笨死了。”程予欢瞪着他,语气却软下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不过……我最不怕的就是你失业,怕的是你藏话不说。”
程予欢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语气不见责怪,反而柔和得出奇:“坐下吧,我们来算算账。”
林深愣了愣,听话地在炕边坐下,看着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折叠整齐的账页,一丝不苟地摊在桌上。他在一旁局促地绞着手指,偶尔低头偷看她眉眼间聚精会神的模样。
“米还有五十斤,盐油酱醋勉强能撑半月,房租是半年付一次,下次缴钱是冬月初。”程予欢头也不抬地道,“银子剩下不到八两,药材每月得三钱银子,你现在没有收入……这点钱撑不过腊月。”
林深脸颊发烫,小声道:“……我可以省着吃。”
“你省个什么。”程予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眼里却并无责备,只是掐指计算,“再过几天,天气一冷,小棠的被褥也要换。”
林深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可以考虑重新做官。”
程予欢手指一顿,抬眼看他。
“我说真的。”林深挺首背,有些小小的倔强,“楚昭仪处处针对我,就是因为我现在什么都不是。若是我仍在朝中,有官位、有靠山,她敢这么明目张胆?”
程予欢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林深抿了抿嘴,咬牙继续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再卷进那些事,但……江山如火、百姓如潮,如今朝局动荡,难民满街,若我真有什么能为之处,总不能一首躲着过日子。”
他顿了顿,眼神认真极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我今日能有个小宅子遮风,是靠咱们过去的谋划和避让。但再避呢?若金陵也不安了,我们往哪去?”
程予欢望着他,一时没有答话。
窗外有风吹过,掀起院中葡萄藤上的残叶,光影摇曳,静谧得像水面未起波澜。林深在她眼前,脸上带着忐忑与迟疑,仿佛害怕一句重话就会被她拍回地面。
她却忽然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账册,半蹲下来,与他平视。
“你不是小狗吗?这么快就想学人当英雄了?”
林深耳尖瞬间红透,嗫嚅着:“……我只是觉得,该做点什么了……”
“我没有不让你做。”她伸手拨了拨他额前垂落的碎发,轻声道,“你去争也好,做官也罢,只要你清楚,你在做什么,不是因为别人逼你,不是因为楚昭仪的羞辱。”
“是你自己想站起来。”她的语气认真,“不是因为我给不了你体面。”
林深猛然抬头,一瞬间像是从一场压抑中挣脱出来,眼眶微微泛红。
程予欢却忽然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当了大官,可别不要我了。”她故作委屈地叹气,“我连账都给你记了,还得喂你吃饭,照顾你穿衣服……啧,劳苦功高啊。”
林深眼神一动,低声道:“不会的。”
“嗯?”程予欢歪着头,装作没听见。
林深红着脸凑近一些,像做错事的小孩,弱弱地重复了一遍:“……我不会不要你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我只想要你。”
程予欢看着他一脸羞涩地低下头,终于笑出声来:“小狗,咱们先吃顿热饭,再谈当不当官的事吧。”
林深乖乖点头,眼角却隐隐染上了不一样的坚定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