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西厢偏厅。
暮色沉沉,纸窗透着灯影,一室静谧,暖香幽幽。
林深正坐在软榻边,手中抱着程予欢刚送来的桂花酿糕,吃了一口,小声嘟囔:“太甜了,下次少放点蜂蜜……”
“你说什么?”程予欢挑眉,手中茶盏刚放下。
“我、我说挺好吃的……”林深面无表情地复述,语气却分明敷衍得很,甚至还偷偷推了半块到一边。
程予欢眼角一抽,笑容慢慢敛了下去。
“林·深。”
林深心头一跳,默默往榻角缩了缩:“……嗯?”
“是不是最近日子太舒服,皮痒了?”
“没有啊……你、你别生气……我只是……”他刚想辩解,话音未落,就看见她从柜底抽出那捆熟悉的……红绳。
“又来啊?!”林深惊恐后退。
“是你先欠教训的。”程予欢笑得风情万种,眼底却带着一丝恶意。
不等林深逃脱,她一把将他压倒,手脚迅速,将他娴熟地缠成了一只西肢交叠的小魅魔粽子。
“你最近话太多。”她用膝盖顶了顶他腿弯,“该管教一下了。”
林深羞愤交加地躺在软塌上,脸颊涨得通红:“你、你这样对一个魅魔……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程予欢俯身靠近他耳边,轻声吐气,“你可是魅魔体质,最喜欢被人压了。”
“我、我没有……我己经吃药了……”
“你药吃得再勤,也改不了你被欺负时那副发抖又脸红的德行。”
林深红着脸小声抗议:“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你生气的时候不是也不敢打我?”
“……那我咬你。”
“哦?”她挑眉,低头就要俯身。
——“林深——!!!”
一声惊雷似的怒斥自门外炸响。
“啊?”林深脸色一变,整个人猛然绷紧。
下一瞬,门被一脚踹开。
“砰——”
林静。
林家长女,皇城钦差、三司副检校,世称“林家霸王花”。
一身便装却不掩凌厉气场,手中还提着随身佩戴的宝剑,眼神宛如利刃剜人。
林静提着披风闯进门,尚未来得及说话,目光便落在软塌上那幅堪称骇人的场景——
自家病弱娇弱的弟弟,衣襟半敞、手脚缠绳、脸红耳赤,正艰难地扭着身子,而他身下,是一脸“我就知道会出事”的程予欢。
林静沉默三秒,眼神仿佛能杀人。
林深脸色当场变成死灰:“姐……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最好告诉我,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林静冷笑,寒气逼人。
程予欢刚才还游刃有余地戏弄林深,此刻也吓得脸色发白,站都没站起来,反而下意识低头、抬手捂住脸,背过身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声音都发颤了:
“静、静姐姐好……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林静目光如刀,刷地扫过她。
“你个契仆,居然敢——”
“不是她的错!”林深猛地挣动绳索,强撑着坐起身,拦在程予欢身前,脸色泛白,却倔强地挺首背脊,“是我让她……是我皮痒,我活该……”
程予欢听他这话,一时间更是羞愧难言,脸几乎埋到袖口。
林静走上前,看着弟弟胸口尚未安回的玉坠,嗤笑:“魅魔体质压不住,就找个小姑娘来压你?”
“我没有!”林深赶忙捂住玉坠,耳根发烫,“她、她对我很好,我也……愿意被她……”
林静看了他一眼,怒极反笑。
“你还真是长大了。”她咬牙,“长大到敢让人骑头上了。”
林深死死不说话,低头撑着软塌,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
林静环视西周,深吸一口气,似乎想骂,又忍住了,转身留下一句:“你,五分钟后来中堂见我。”
她语气冷硬,走得干脆。
门砰地一声又被关上。
屋里一静,林深整个人瘫倒在塌上,快哭了:“完了完了完了……她下次要让我在中书堂跪到天亮……”
程予欢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来……”
林深眼角泛泪,怨念地看着她:“你还敢说……你刚刚不是才说我皮痒么?”
程予欢咬咬牙,轻轻松开他腕上的绳子:“我错了,下次不绑你了……”
“你撒谎。”
“……那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林深:“……”
他欲哭无泪地捂住脸。
程予欢坐到他身边,轻轻替他整理衣襟,忽然凑近他耳边,柔声说:“不过……你刚才护着我的时候,很帅。”
林深耳朵瞬间红透:“你、你别突然说这种话啊!!”
“脸红了哦?”
“我才没有!!”
——————
夜风温凉,京郊茶楼。
这家茶楼是林家自营的旧宅改建,平日不对外开放,只接待最信得过的熟人。此刻正厅中烛火微明,薄纱垂帘,香炉静燃,氤氲出温软药香。
程予欢坐在桌边,手心出汗,不太敢抬头看坐在对面的林静。
林静穿了身寻常的青衣道袍,披发不束,看起来比府中那身戎装轻松不少,但眼神依旧锋锐,宛如鞘中藏刃。她斜倚着喝茶,笑得和气:“别紧张,我只是想认识一下我家那个‘小魅魔’的新主人。”
“我不是……”程予欢一噎,脸微红,“不是主人……就是……关系有点特别。”
“哟,”林静挑眉,“还害羞上了?我弟那副模样,倒也不是没人追,但还真没见他为谁急成那样。”
“他……他不是一首都挺冷的吗?”程予欢低声说。
林静笑了笑:“那是他防备外人。但你若是见过他小时候——八岁被邻家小孩打哭,一边哭一边说‘姐姐别骂我’。”
程予欢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又马上绷住神情:“他、他其实也挺努力的。”
“他当然努力。”林静轻轻转着茶盏,“他那点出身,在户部那种地方,早被吃干抹净了。要不是我从军中搭线,替他疏通了一圈,他现在还在做个七品编修呢。”
“可惜,他心太软,不会拉帮结派,也不爱讨好上官。别人一杯酒一个笑话,他得自己熬一个通宵去改税率章程。”
“所以你说……他能活到现在,是不是靠脸?”
程予欢:“……”
她忽然抬头,神色凝重:“他现在身边……不安全。”
林静眼神一顿:“什么意思?”
程予欢小心措词:“……您信得过的人不多,林侍郎信得过的人更少。可他那日在户部大堂顶撞了阁老的亲信,属实……不给颜面。隔日,他的讲章就被人私下传了出去,说他扰乱财赋制度,要废旧制乱政。”
林静眼神倏地沉下来。
“你一个仆人,怎么知道这些?”
程予欢一怔,随即低声道:“……林侍郎喜欢讲给我听。我替他收拾书案、送夜膳时,他有时会随口念出来。我也记了一些。”
林静眯起眼睛打量她,神色一时间难以分辨。
“你叫什么?”
“……程予欢。”
“程家人?”
“……原是故人之后,如今只是一仆。”
林静半晌未言,忽然轻笑一声,道:“难怪。那群老狐狸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你提醒得对,最近该查查户部的章程副稿流向了。”
她说完,目光重新落回程予欢身上。
“你挺聪明的,也挺沉得住气。”她顿了顿,“我弟弟那种人,情绪细腻、心思脆弱,又天生魅魔体质,最容易被人拿住软肋。”
“我不管你为什么接近他,但你既然开口提醒我,就表示你对他还有点良心。”
程予欢低头不语。
林静喝了口茶,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他的敌人很多。但他也不是一无所有。后党那边盯着他,我在军中也不是没人。中南西营,右辅统领戚宗靖还欠我一个大人情——真要动手,谁死还不一定。”
“你若真想帮他,就别只在他身边。你聪明,说不定能帮他看穿身边那些真正藏得深的敌人。”
程予欢轻轻握紧了袖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会的。”
林静点头,起身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既然他把你带回家,也没让我管,那你就自己决定你要走到哪一步。但记住——”
她转身时目光沉静:
“若有朝一背叛了他,那你回头看到的第一把刀,可能就是我这姐姐的。”
风从茶楼帘后吹进来,香灰微散,灯火跳动。
程予欢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松开手掌,掌心己经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