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咖啡店不大,门脸朝南,一眼就能看见里头的光影。外墙贴着米色砖砖,颜色淡得有点发粉,砖缝里积了风吹雨打后的旧灰。屋檐下挂着一块老木头招牌,边角有些,三个篆字刻得潦草,像是有人一气呵成地写下的:如意。
那种潦草,并不潦倒,反倒像一个人,拢不住锋芒地活着。
屋檐撑着一块绿色雨篷,颜色褪了,有些发灰,却干干净净地撑着,好像不打算让人看见它服老的样子。
推门进去是深色木地板,踩上去没有响动,只在光里泛着微光。靠窗那边是几张软椅卡座,布面是米黄的,洗得略微发白,坐垫中间轻轻塌陷,像是常有同一个人坐着。卡座上方是半拉百叶帘,阳光从缝里落下来,照得桌面上一片斑驳,仿佛时光停在了那里,不愿挪开。
店角摆着一盆绿植,枝叶舒展得不太规矩。绿植下面是一只旧行李箱做的茶几,箱子是那种老式硬壳的,皮面有划痕,锁扣锈死了,扣不上,也没人去修。箱盖上贴着两张车票的边角,半脱不脱地挂着,像她故意没撕干净——不是忘了,而是不舍。
吧台不高,后头墙上钉着一块黑板,写着今日特调和几款手冲豆名。粉笔字刚写上,末笔还带着一丝飞白,像是写字的人在那一刻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落了笔。黑板角落画了几只小小的咖啡杯,杯口边沿不太圆,倒像是谁临时起意,随手一画。
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吊扇叶子边缘有点翘。空气里漂着烘豆的香气,略带焦香,又被奶泡的甜腻裹住,像说话的人低了声,把语气放软。整间店静悄悄的,像藏着什么说了一半的话,在空气里飘着,落了地,也不响了。
杨红坐在窗边,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轻敲几下,又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咖啡店里的人不多,轻柔的背景音乐混合着咖啡的香气,让整个空间显得安静又慵懒。
她己经在这里待了两个小时,本想赶完一篇专栏文章,可写到一半,思绪却开始飘远。就在她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一个唐名扬走到她桌前,礼貌地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杨红抬起头,看清楚来人后,有一丝惊讶:“怎么是你?”
唐名扬笑了笑:“看来你还记得我。“
“大编辑,你怎么在这儿?”杨红合上笔记本,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办公室附近的咖啡店人太多,就换个地方。”唐名扬指了指吧台,“结果刚才排队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所以你是特意过来打招呼,还是只是想找个位置?”杨红扬起眉毛,嘴角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如果我说两者都有呢?”唐名扬把咖啡放下,顺势在她对面坐下,“你不介意吧?”
杨红耸耸肩:“随意,咖啡店又不是我开的。”
唐名扬轻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她合上的笔记本:“写东西?”
“没有,在等一个普通朋友。”杨红端起咖啡杯,慢慢喝了一口,“很普通的一个朋友,但是他还没来,所以......’。”
“所以你的状态,也不太好?”
“当然。”杨红淡淡道,“就像编辑的眼光也有高低之分。”
唐名扬笑了:“听上去,你对编辑的评价不太高。”
“倒也不是。”杨红酒杯里深色的液体,“只是觉得有时候,文字本身的味道比市场需求更重要。”
“但如果没有市场需求,文字就很难被更多人看到。”唐名扬语气温和,“不过,你应该不太担心这个问题吧?你的书市场反响不错。”
杨红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该为你们出版社写点什么?”
唐名扬笑而不语,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
杨红失笑:“这么说来,你是黑咖?”
“准确地说,是偶尔喝黑咖,偶尔加点糖。”唐名扬眨了眨眼,“人生太苦,偶尔也得调剂一下。”
杨红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似乎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然后,她放下杯子,抬眼看着他:“所以你今天是打算请客,给我调剂一下?”
唐名扬微微一挑眉:“如果这算是一种邀请,那我当然乐意。”
“行啊。”杨红拿起外套,顺手关上笔记本,“反正写不下去了,出去透透气。”
“那我得提醒你,透气的同时,酒量也得控制一下。”唐名扬笑道,“那家餐厅的红酒确实不错。”
杨红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你是怕我喝醉了,让你买单?”
“我倒是不介意买单。”唐名扬跟上她的步伐,漫不经心地说,“只是听说,作家喝醉了以后,会爆料一些平时不会写进书里的东西。我怕自己承受不起。”
杨红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杨红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书本封面上,而对面的唐名扬,则像是一个阅人无数的老江湖,懒懒地倚着椅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知道吗?“我在三年前听过你的讲座。”
杨红抬起头,略显惊讶:“哦?是哪一场?”
“在书城的活动,当时你谈《文学的边界》,讲得很有意思,虽然显得你也很固执。”
“固执?”杨红挑眉,“你是说我太强调文学性,而忽视市场?”
唐名扬耸耸肩:“也不算是批评。只是你当时说,‘真正的好作品,不是为了迎合市场,而是能穿越市场的浪潮,最终留下来。’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现实呢?多少好作品死在市场的边缘,反倒是一些迎合大众口味的小说成了畅销书。”
杨红轻轻笑了一下,放下咖啡勺,双手交叉靠在桌上,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可你不觉得,那些昙花一现的畅销书,很快就被遗忘了吗?市场并不代表一切,文学真正的价值,往往在时间的沉淀里。”
唐名扬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但你不能否认,市场也是文学的一部分。如果一本书没有人买,没有人读,那它的文学性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杨红点点头,目光微微下垂,像是在思考什么。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仍然固执地相信,文学的本质不该被市场左右。
唐名扬看着她的神情,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到市场,最近有个现象你注意到没有?现在的小说越来越‘化’了,不论什么类型,总要加点描写,才能吸引读者。”
杨红闻言,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文学本身并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它是单纯的迎合,还是有文学价值的表达。”
“哦?”唐名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文学是有价值的?”
杨红端起咖啡杯,沉吟了一下:“比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它的描写不仅仅是感官刺激,而是用来探讨阶级差异、情感压抑和个体自由。同样,杜拉斯的《情人》,它的部分更像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权力、欲望,也象征着青春的短暂和不可挽回。”
唐名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但问题是,现在的很多小说,根本没有这么复杂的表达,只有赤裸裸的迎合。就像有些畅销书,生硬地插入一些片段,明摆着是为了迎合市场,而不是文学的需要。”
杨红轻轻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锐利:“所以你是站在市场的角度,还是文学的角度?”
唐名扬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倒是会反问我!好吧,我承认,我是个现实主义者,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真正优秀的作品,不是迎合市场,而是让市场接受它。”
杨红轻轻点头,目光落在酒杯里微微晃动的酒液上:“其实,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市场不是敌人,但也不能成为主宰。作家应该在文学性和市场之间找到平衡,而不是单纯地屈从。”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刚入行时,也曾幻想着能靠写作改变世界。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文学的纯粹性,觉得只要写得足够好,总会有人发现、认可。但现实是,出版社不会出版‘无人问津’的作品,书店不会摆放‘难卖’的书,甚至连电子平台,都把流量优先给那些‘市场热门’的题材……”
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所以,我理解你的现实主义。只是,我还是希望,在迎合市场的同时,不要失去文学本身的价值。”
唐名扬看着她,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说道:“其实,我也曾经是个文学青年。”
杨红意外地看着他:“你?”
唐名扬点点头,目光微微出神:“大学的时候,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寄给了好几家出版社。编辑给我的回复基本相同——‘写得不错,但市场不适合’。后来,我进了出版社,慢慢学会了如何判断一本书的市场价值,学会了‘适应’。我也曾经挣扎过,可是,当你看到一本你喜欢的书因为销量不佳而被雪藏,你就会明白,市场是个无情的东西。”
杨红没有说话,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
“所以,你现在的写作方向呢?”唐名扬忽然问。
杨红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还在寻找。”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上的霓虹灯开始亮起,映在玻璃窗上,像是无数闪烁的星星。杨红低头轻抿了一口酒,心里却浮现出许多复杂的念头。她的坚持,她的迷茫,她的理想,还有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文学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唐名扬看着她沉思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杨红,我倒是很期待你的新作。我想看看,你能在市场与文学之间,走出怎样的一条路。”
杨红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
杨红突然想起来咖啡店的目的,
彪哥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