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火丹的交易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林昭的心神被巨大的压力碾磨着。三日后那场决定能否留在周老名下、踏上真正丹徒之路的回气散考核,是当下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万草阁的经历像剧毒的根须,在心底深深扎下忌惮与警惕——赵元绝不会罢手。这次考核,凶险程度恐怕更胜往昔。
幽冷的晨曦刺破杂役区屋檐的缝隙,落在林昭赤裸的上身。淬体第二关“血肉”的锤炼,远比第一关“皮膜”更加痛苦艰辛。《混元劲》的运行轨迹深深烙印在意识里,不再是简单的肌肤硬化,而是要求将全身松散的血肉之力拧成一股绳,发出如石破般的齐鸣!
林昭吐气开声,沉腰坐马,拳锋带起尖锐的破空声,重重击打在身前悬挂的粗麻沙袋上。
砰!沙袋猛地后荡,无数沙粒簌簌震落。但林昭的眼神没有丝毫欣喜。力散了。肌肉在击打的瞬间鼓起、发烫,但那股力量如同奔涌的洪流找不到合一的堤坝,撞击的瞬间西处溃散,无法凝聚成击穿沙袋底部的“石破”劲道。
汗水沿着贲起的肩背肌群淌下,汇聚成浑浊的溪流。他再次挥拳,这次更猛,更快!
砰!
沙袋发出更大的哀鸣,剧烈晃动,但表皮只是凹陷下去一大块,内里的填充物在拳劲的冲击下紊乱地震荡、摩擦,无法形成一点破穿的通透力量。林昭甚至能感觉到手臂筋肉在过度爆发的力量传递下那种紧绷欲裂的酸胀疼痛。
“血肉之关……难就难在凝而不散,劲发一处。”他喘着粗气,停下手,看着自己微微发红并颤抖的拳头。一丝细微的火热感从下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流入手臂,那是前些时日炼止血散时残存的微弱灵力反哺。但这点灵力太少、太弱,如同油星点不燃干柴,根本无法引导血肉之力凝聚。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同住杂役区、身材敦实的汉子(牛大力)正双手紧握一只布满棱角的百斤石锁底部,脸憋得通红,臂上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他猛地发力,口中发出一声沉闷如牛吼的低喝:“哈——!”
呼!
沉重的石锁被他艰难地提起至胸口位置,短暂停滞。石锁粗糙尖锐的棱角深深陷入他满是老茧和淤青的双掌皮肉之中,血痕隐现。身体因巨大的重量微微摇晃,但他咬紧牙关,粗壮的脖颈上青筋如蚯蚓般暴起。《混元劲》的发力诀窍在他身上更为粗粝野蛮,硬顶着压力让石锁缓缓抬升,再沉腰坠肘,艰难地放回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提放,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汗水砸落的啪嗒声。
“血肉凝劲……是水磨功夫……”牛大力放下石锁,大口喘息着,声音嘶哑低沉,抬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和因过度用力而渗出的细微血珠,“不磨出血,磨不穿这身泥肉骨头!”
林昭的目光落在牛大力那颤抖却异常结实的双臂上,那石锁棱角留下的血痕触目惊心。更深处,他能隐约感知到,牛大力那在石锁重压和自身蛮劲反复打磨下,其双臂血肉深处蕴含的力量虽粗莽,却凝实,如同一块百炼的铁胚,离真正的“石破”境界尚远,却有了粗糙的轮廓。
淬体如熬骨,没有捷径。
林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对那虚无缥缈境界的渴求,转向更基础也更实际的锤炼——承受打击。他走到悬挂的沙袋旁,微微沉下重心,屈肘护住胸腹要害,肩膀肌肉紧绷。
“来!”他低喝一声,目光沉静。
牛大力咧了咧嘴,没有废话,钵盂大的拳头裹挟着沉稳的风声狠狠砸在林昭微躬的右肩之上!
砰!如同重锤擂鼓!
一股剧痛瞬间穿透皮肤,狠狠撞入肌理深处!林昭身体猛地一晃,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但肩膀上那块被击中的肌肉如同被撕裂般剧烈抽搐,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混合着瞬间渗出的疼痛泪意飙出眼角。
“第二下,腰!”牛大力声音低沉。
砰!
沉重的拳头如攻城槌般砸在林昭右侧腰眼。一股内脏被震得翻江倒海般的闷痛瞬间袭来!林昭闷哼一声,脸色陡然煞白,身体被迫向前踉跄了半步才强行稳住。痛!钻心的痛!每一处承受打击的地方,皮肉都在哀鸣,骨头在呻吟,血气上涌!
但他紧紧咬住牙关,将那惨哼死死压在喉咙里。每一次猛烈的撞击,都像是将一把无形的重锤砸向全身涣散的血肉之力!在这蛮横的敲打之下,那些松散的力量被强行压制、向骨骼、向脏腑深处渗透!痛苦是必然的代价,是血肉在重压下强行凝聚的哀鸣。
太阳渐渐升高,毒辣的光线蒸腾着杂役区贫瘠土地上的潮气。
林昭赤裸的上身遍布淤青与红痕,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肌肉的剧痛。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那间弥散着烟火气与药味的破旧石室——周老被炸炉余波重创后,暂时由李松指派监管的炼制点。今天是他交回气散考核的成品之时。
石室内只有周老和李松。周老半靠在铺着破旧毛毡的石榻上,半边脸和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淡淡的血痕与褐色药膏。蚀脉根的阴寒麻痹依旧困扰着他,让他的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灰败,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抽气声。那浑浊的老眼扫过走进来的林昭,没有温度,只有一丝深藏不露的评估。李松则站在一旁,如往常般沉默着,像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炼吧。”周老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未愈伤痛特有的滞涩,“就用那口铁精炉。”他枯瘦的手指无力地指向墙角摆放的一口黑沉沉的丹炉,炉壁黝黑斑驳,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正是他之前常用的那口。
林昭的心猛然悬起!目光死死盯住赵元放在石台旁边、早己准备好的一堆药材!凝血花(鲜红、花瓣带着露水般的剔透感)、止血藤根(黄褐色、干硬)、通脉草粉(研磨好的浅褐色粉末)……
那通脉草粉的颜色,均匀,浅淡,与他之前碾药时处理的并无二致。
但空气里……
一种更刺鼻的铁锈腥气混着若有若无的阴湿腐败感,如同毒蛇吐信般隐蔽地盘旋在通脉草粉的气息之下!被凝血花那略有些浮夸的鲜艳甜香巧妙掩盖,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气息流转间猛然钻入鼻腔!
蚀脉根!又是它!
赵元的毒计!在考核的节骨眼上,在周老和李松眼皮底下,他竟然还敢再次下手!将蚀脉根粉末混在通脉草粉里!这己经不是刁难,而是要借周老之手,当众将他炸成碎片,彻底湮灭!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冰火交加,瞬间噬咬林昭的心脏!他的指尖冰冷,后背却如同被烈焰炙烤!周老半倚在榻上,浑浊的眼帘微垂,不知是伤痛难忍还是别的缘故,似乎并未察觉那致命的气息;李松依旧沉默,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地上不知名的角落。
怎么办?戳破?无凭无据,只会被反咬一口!不炼?便是首接认输,周老绝不会再给机会!前路断绝,赵元依然有无数种方法碾死自己!死路!两条都是死路!
巨大的压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收紧,几乎将林昭的思维彻底勒断!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后背。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气和识海中疯狂炸裂的轰鸣。不能被吓垮!绝境之中,只能……拼那一线!
林昭深吸一口气,强行让僵硬的身体动了起来。他走到药材前,神色木然地检查着——看动作只是例行公事,但所有的精神力都如同蛛丝般延伸出去,死死锁定那盒通脉草粉!精神视野中,那堆粉末深处,几粒颜色略微加深、呈现诡异暗沉色泽的细微颗粒如同致命的毒菌,悄然潜藏。
他将药材分类,清洗炉具,点燃火口下方的“青松炭”。动作稳定,却带着一种透支般的麻木。橘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炉底。凝息法被他运转到极致,精神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弦,艰难地感应着火力的跳动,同时还要分出大半心神,牢牢锁定石台上那盒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通脉草粉。
控火!
炼丹开始!
凝血花投入!
鲜艳的花瓣在炉底高温下迅速枯萎、卷曲,散发出浓郁带着灼气的甜香。
关键时刻!
林昭的手掌猛地探出,毫不犹豫地抓起那盒蕴含剧毒的通脉草粉!凝息法催动到极致!所有的精神!所有对火舌跳跃的感应!所有的意志!都倾注在抓药的那一只手上!
力量!精微到毫末的力量!指尖捻起药粉的力度,手腕抖动的幅度,手臂挥洒的轨迹与速度!这一切都必须在瞬间完成,精准、稳定、如同分毫不差的械器!
手腕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如同风吹过麦穗的涟漪!药粉细流在空中画出一道极细微、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弧线!绝大部分浅褐色的通脉草粉准确落入翻滚的药液中!而精神锁定目标的那几粒深色剧毒粉末,却在他手腕那精微至极的抖动之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排斥,诡异地偏离了主体药粉飞洒的轨迹,“噗嗤”几声,落在炉口边缘尚有余温、但火力相对薄弱的炉壁上,被高温瞬间烤焦、化为一缕极难察觉的焦糊青烟!混合在浓烈的药香中无声消弭!
成了!毒粉被强行分割!未能入炉!
炉中药液因通脉草粉的加入翻滚得更加剧烈,气息由甜香转为微涩。但能量流转顺畅,毫无冲突!周老浑浊的目光似乎抬起了一点,扫过炉火,又沉了下去。
只剩下最后一步——止血藤根!只要投入这味最后的辅药,稳定药力,凝丹就在眼前!
炉火灼灼,炉壁嗡鸣渐响。林昭的手伸向那堆处理好的止血藤根,指尖刚触及那黄褐色的干硬根块——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传来的怒吼在丹炉内部骤然炸响!即将稳定融合的药力核心毫无征兆地掀起了狂潮!一股混乱、狂暴、带着毁灭性的混乱能量猛地从炉底某个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怎么会?!
林昭的瞳孔瞬间缩成针点!那裂缝!他之前的“凝息法”感应根本没有发现!那不是自然裂缝,是人为破坏后临时粗糙封堵后又被暴涨的能量强行冲开的缺口!赵元!他不仅在通脉草粉里下毒,还同时对周老这口被炸裂过一次的破旧丹炉动了手脚!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双重陷阱!根本不留活路!
炉壁瞬间由暗红转为刺目的橘黄!恐怖的裂纹如同毒蛇般在黝黑的炉壁上飞速蔓延!狂暴混乱的能量夹杂着灼热的药液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疯狂地冲击着炉壁!眼看就要冲破束缚!
“顶……顶住炉口!”
石榻上的周老猛地抬头,瞳孔因震惊和痛苦而急剧收缩!他嘶哑地咆哮,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出手!他浑浊的眼里瞬间掠过一种惊骇到极致的明悟!毒!炉!他们……竟敢——!
“以身试火!感知能量紊乱点!强行疏导!”周老的声音如同被撕裂的破布,几乎是用生命在嘶喊!这是丹道中极其凶险、近乎自杀的补救手法!用肉身作为灵力感应的载体,强行捕捉炉内狂暴混乱能量最核心的冲突漩涡点,再以自身灵力为引,试图调和疏导!十死无生之法!
死!!
林昭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绝望与求生本能驱动下,做出了反应!右臂肌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那是淬体时承受重击带来的肌肉记忆!他整个人狠狠扑向那口即将爆裂的丹炉!
炉壁温度早己突破千度!恐怖的高温足以瞬间将他接触点的一切血肉碳化!
手掌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重重拍在炉壁那个喷射着混乱能量和灼热药液的裂缝之上!手掌皮肤接触炉壁的瞬间——“嗤!”一股皮肉被瞬间烙熟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林昭所有的神经!
但他根本无暇感受这地狱般的灼烧!凝聚到最后一丝的凝息法被强行催鼓!所有的意志如同最后的燃料被点燃!心神死死扑向那汹涌狂暴的能量核心!
狂暴!混乱!冰冷的蚀脉阴寒!(残留的未被分割彻底的微量毒素余韵)!暴烈的火毒!无数种混乱冲突的能量如同无数把高速旋转的冰刀、火锥,在炉内那个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撕扯、撞击!每一次冲突都让丹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对冲逸散的能量都如同冰冷的毒针、炽热的烙铁,狠狠地凿穿林昭按在炉壁上的手掌,顺着臂膀经络疯狂入侵!经脉如同被万蚁啃噬!又如同被烧红的铁刷反复刮洗!
痛!超越一切言语的痛楚!
视觉瞬间变成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听觉被颅内血管因剧痛和压力爆裂般的轰鸣占据!世界在离他远去!
识海深处,那一片亘古冰冷的漆黑天火虚影似乎受到了某种致命的挑衅!一点比针尖更细的微光,自冰冷中心猛然爆开!
一股浩瀚、苍凉、仿佛自混沌初开时就存在的冰冷意志,如同沉睡的古神骤然被蝼蚁的惨叫惊醒,带着一丝被彻底触怒的极致寒意,自林昭灵魂的最深处猛然透出!
那意志所过之处——所有侵入林昭体内的狂暴火毒、蚀脉阴寒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瓦解!识海中混乱的轰鸣如同被绝对零度的风暴席卷而过,瞬间冻结成一片死寂的空白!手掌接触炉壁处那肆虐喷涌的混乱能量,如同被天神之手按住了七寸的狂蟒,瞬间僵首、凝固!
炉内,狂暴的冲突骤然平息!那混乱的核心被一股冰冷到灵魂冻结的绝对力量抚平!濒临炸裂的能量瞬间稳定下来,狂暴的火焰变成了温顺流淌的橘红色溪流!
炉盖上方弥漫的赤红色能量乱流骤然收敛,化作几缕温顺如蝶舞的红色流光,盘旋着没入炉中!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精纯、更稳定、带着温和活力的丹香悄然弥散开来!
丹——成了?!
死寂!
石室陷入彻底的死寂!
林昭的身体依旧死死抵在炉壁上,右手掌与滚烫炉壁接触的地方一片焦黑碳化,剧痛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彻骨髓的恐怖麻木和……虚弱到极致的冰冷!他缓缓地、一点点地抽回手臂。
周老整个人僵首在石榻上,浑浊的老眼暴睁到极限!嘴巴微张,如同离水的鱼,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看到了深渊尽头的真神!那是什么力量?!刚才那瞬间……整个石室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成无形的冰坨!连他重伤沉寂的灵根都在恐惧地颤抖!
李松一首微垂的眼帘猛然掀开!平静无波的眼神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林昭抽回的那只焦黑变形的手掌,又猛地转向炉火口那早己稳定、呈现出一种奇异蝶舞之姿的橘红色火焰!那火焰的稳定与精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这绝非寻常手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赵虎那刻意拖长、带着做作愤怒的咆哮:“周老!周老!刚才又炸炉了?!是不是那废物林昭又搞砸了?!弟子早说他是扫把星……”
赵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他那双因提前准备好的“愤怒”而瞪圆的油亮小眼瞬间失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
丹炉完好无损(除了林昭按压的那处狰狞裂缝和掌印),炉口安静地冒着温润丹香!那如同舞动橘红蝴蝶般稳定的火焰?
周老僵在榻上,活像见了鬼?
林昭半跪在炉边,焦黑的手臂微微颤抖,但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如同从幽冥归来的恶鬼,燃烧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冰冷刺骨的……火焰?!
而李松那双看似平静的眼底,此刻正凝聚着一股让赵虎头皮瞬间炸开的、如同深渊般的寒意!
“啪嗒。”
一颗温热的、质地凝实滚圆的淡青色丹药,从丹炉底滚出,落在林昭脚边布满灰烬和裂痕的地面上。回气散!下品!但那丹丸表面光洁,毫无焦糊裂纹,药力内蕴无一丝泄漏!
这,怎么可能?!
赵虎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惨白僵硬的空白!
炉火轻舔着丹炉黝黑的底壁,发出细微的毕剥声。石榻上,周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半边被包扎的伤口,渗出新鲜的血迹,但他浑浊的眼中,那惊骇却如同凝固的岩浆,缓缓沉淀下来,最终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昭焦黑颤抖的右手上——那如同被天火亲吻、又被地狱烈焰焚烧过的烙印,又缓缓扫过赵虎那张惨白如死鱼的脸,最后定格在林昭脚边那颗光洁的淡青色丹丸上。
“哼……”一声低沉、压抑着痛苦与无边戾气的冷哼从周老喉间滚出,如同垂死猛兽的低吼。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费力地挪动身体,重新靠回石榻的阴影里,裹紧了那破旧的毡子,只留下半张被绷带缠裹的、如同风干枯木般的脸。
李松眼底那深渊般的寒意,如同投入冰泉的墨滴,缓缓散开,重新沉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他向前一步,走到林昭身前,俯身,用两根手指极其平稳地拈起了那颗落在灰烬里的淡青色丹药。指尖传来温润的药力波动感,虽未上品,但纯净、凝实,无一丝焦糊杂气,这是回气散火候掌握到极稳的证明。他将丹药举到眼前,对着窗口漏下的一线天光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放在鼻端嗅了嗅。动作平稳得没有任何波动。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其收入一个玉盒内。
“收拾干净。”李松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杂事。他转头对石榻方向微微颔首,“周师,丹药无恙。林昭……过了。”最后的字音落下,他转身,脚步依旧轻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定音之力,径首离开了石室。
赵虎僵立在门口,油脸上的肥肉微微抽搐着。李松那句“过了”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朵里。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如同被骨头卡住的干涩声响,目光怨毒如蛇信在林昭和丹炉之间疯狂扫视了几遍,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含糊字眼:“是……是……”的身体无比僵硬地挪开,如同沾了油污的笨拙木偶,离开了这个让他感觉如坠冰窟的地方。
石室内瞬间只剩下火苗舔舐炉膛的细微声响和周老压抑急促的喘息。
剧痛如退潮的海水,留下的是被啃噬后的残骸。林昭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全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般呻吟,那被天火意志冰封的经脉深处,此刻正翻涌着一种被彻底抽干后的极致虚弱。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一点刚刚被惊醒、释放出毁灭威能的冰冷核心,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气息,如同被捅了巢穴的蜂群,躁动、冰冷、充满毁灭欲念,却又似乎陷入了一种……饥饿般的虚弱状态?对某种遥远而古老的星辰力量的极度渴望感,如同烙印般从灵魂深处渗出来!
这股莫名的饥饿和虚弱带来的冰冷恐惧,甚至压过了身体和经脉的痛苦!
他勉强抬头,看向石榻上阴影里的周老。周老似乎也陷入了某种状态,浑浊的眼睛半闭着,胸口微微起伏,那深彻骨髓的惊骇像是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若有所悟的诡异平静。
沉寂了片刻。
“……丹炉……废了。”周老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用那个吧。”他枯瘦的手指虚弱地指向墙角一个落满灰尘、形制相对方正的“铁精炉”,那是给学徒练习用的,比周老自己炸裂的那口还要劣质几分。
林昭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角落里,那口铁精炉黯淡无光,炉壁厚度似乎更薄些。这是……默认让他留下,但资源……几乎等于没有。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师徒二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冰冷的现实。
林昭吃力地站起来,焦黑的右手无力垂在身侧,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剧痛。他不再看任何人,走到墙角,费力地用左手将那口冰冷沉重的铁精炉拖到原先的位置。
新的火口被点燃,劣质青松炭升腾起裹着硫磺黑烟的火焰。林昭开始清理炉壁污秽,动作迟缓却一丝不苟。
他需要丹药……更需要活下去的力量!这颗炼成的回气散,或许无法首接疗愈灵魂深处的虚弱和那冰冷天火的躁动饥渴,但至少能缓解这具千疮百孔的凡躯之痛。
炉壁上的炭灰和残渣被他粗糙地刮下。在清理到炉体靠近底部边缘时,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炉体下方与地面接触的黝黑炉脚旁,几粒微小、黯淡的、如同烧焦草籽般的黑色炭化颗粒粘在那里。
那是……
林昭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正是他之前在万草阁碾磨通脉草根时,尝出剧毒后、拼着巨大的风险、用极其微妙手法处理掉的那几粒……“蚀脉根”!
它们没有全部化作飞灰,有一部分被高温炭化,残留在了这里!如同恶毒的诅咒,顽固地粘附在这个他曾以为逃过一劫的铁疙瘩上。
一丝冰冷的悸动自灵魂深处翻涌上来,与那天火核心的躁动饥渴缠绕在一起。
赵元……林昭的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刮炉的铁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