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森堡的晨雾裹着硝烟，像块浸了机油的破布。莫德趴在超市废墟的冰柜后，听着对面楼传来的金属碰撞声。那是政府军巡逻队的制式步枪弹匣，5.56mm子弹在弹夹里晃动的声响，和他当年在沙漠战场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味蕾上还留着昨夜雨水的铁锈味。背包里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在三天前就分给了一个断腿的老人，现在胃里的绞痛像有人用多用刀在翻搅。冰柜里的冻肉早被蛆虫蛀空，只剩发白的骨头和蠕动的虫豸，在晨光中泛着磷火般的微光。
巡逻队的脚步声停在超市门口。莫德握紧了消防斧，斧刃卡在冰柜的缝隙里，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他数着靴底碾压碎石的声响——三个人，配备MP5冲锋枪，其中一人的战术背心挂着急救包，拉链上系着枚十字划痕弹壳。
“检查冷藏区。”一个带口音的声音响起，子弹上膛的“咔嗒”声刺破晨雾。莫德屏住呼吸，看着光束透过冰柜的通风口扫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网状的阴影。突然，街对面传来爆炸声，紧接着是抵抗军特有的AK-47扫射声，子弹打在超市的卷帘门上，溅起的火星落在他的靴筒上。
“是伏击！”巡逻队队长低吼，三人立刻散开寻找掩护。莫德趁机爬出冰柜，猫着腰冲向超市后门。身后的交火声越来越激烈，政府军的MP5和抵抗军的AK-47在废墟间织成火网，碎玻璃和混凝土块如雨点般落下。
他躲进后街的垃圾通道，里面堆满了腐烂的床垫和生锈的婴儿车。通道尽头的铁栅栏外，一个穿校服的男孩正在撬自动贩卖机，书包上挂着枚樱草花钥匙扣——和莉娜失踪前戴的一模一样。
“喂！”莫德压低声音，男孩受惊般转身，手里的撬棍掉在地上。他认出那是街区面包师的儿子，战前总爱偷拿烤焦的面包边喂流浪猫。“里面有吃的吗？”
男孩指了指贩卖机的货道，里面只剩几包过期的薄荷糖。莫德接过糖包，指尖触到男孩袖口的血迹——不是弹伤，而是被金属划破的细长伤口，和莉娜额角的伤疤形状相似。
“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女孩吗？”他比画着莉娜的身高，糖包在掌心被捏得发响。男孩摇摇头，眼睛却瞟向通道深处的下水道口，铁格栅上卡着半片樱草花花瓣，颜色比寻常的更紫，像被血浸染过。
突然，通道上方传来无人机的蜂鸣——这次是抵抗军改装的民用机型，螺旋桨上绑着炸药。莫德立刻将男孩按在垃圾里，爆炸的气浪掀飞了通道顶部的铁皮，燃烧的碎片落在他们身后，烤得垃圾通道像个烤箱。
“快跑！”他拽起男孩，却看见通道出口被一辆炸毁的救护车堵住，车顶的红十字标志被烧成黑色的叉。男孩突然挣脱他的手，钻进救护车的底舱，从里面拖出个绿色的军用水壶，壶身上刻着十字划痕和樱草花的组合图案。
“我爸爸藏的。”男孩的声音发抖，水壶在他手里晃出水声。莫德抢过水壶，拧开盖子闻了闻——是干净的饮用水，还带着淡淡的氯气味。他灌了两大口，将水壶塞回男孩怀里：“跟我走，前面有个安全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帮助陌生人，连自己都惊讶。自私的本能告诉他应该抢走水壶独自离开，但男孩袖口的血迹和樱草花钥匙扣，让他想起莉娜攥着明信片的手。
他们爬出垃圾通道，躲进一家倒闭的照相馆。橱窗里的结婚照被弹孔穿成筛子，新郎新娘的笑脸在玻璃后面支离破碎。莫德在柜台下找到半袋饼干，包装上印着战前幼儿园的卡通形象，己经受潮发软。
“给。”他分给男孩三块，自己留了两块。饼干放进嘴里就化成糊状，带着浓重的霉味。男孩却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像在品尝美味佳肴。莫德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个铁盒，和莉娜母亲藏明信片的盒子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更小。
“里面是什么？”他问，手指指向铁盒。男孩立刻捂住脖子，眼神里充满警惕。莫德不再追问，只是透过破碎的橱窗观察街道——政府军的“黄鼠狼”步兵战车正在清扫街区，机枪口喷出的火舌将废墟里的可疑目标一一摧毁。
“他们在找十字划痕。”男孩突然说，铁盒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响声。莫德的心猛地一沉，想起莉娜手腕上的樱草花环，想起“夜莺”被篡改的标记。也许这个男孩和莉娜一样，都是某种传承的载体，而他们的铁盒里，藏着比食物更重要的秘密。
步兵战车的履带声越来越近，机枪子弹打在照相馆的墙壁上，砖块粉末簌簌落下。莫德拽着男孩躲到暗房里，里面还残留着显影液的刺鼻气味。他摸出藏在鞋底的发报机零件——那是从气象站捡来的，只有天线和电池还能用。
“37.2MHz。”他喃喃自语，想起“夜莺”说的频率。发报机零件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电流声，突然收到一段断断续续的摩尔斯电码，不是德语，也不是英语，而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节奏，像某种密码化的童谣。
男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铁盒在胸前剧烈晃动：“这是‘种子歌’，妈妈教我的！”电码声停了，发报机零件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莫德看着男孩发亮的眼睛，突然明白莉娜的失踪不是偶然，这些带着十字划痕和樱草花标记的孩子，都是某种秘密计划的一部分，而他只是个误入其中的老兵。
步兵战车的炮管对准了照相馆，炮口的寒光透过暗房的缝隙照进来。莫德握紧消防斧，另一只手推开暗房的紧急出口——那是个通往下水道的铁梯，梯级上刻着与男孩铁盒相同的花纹。
“跳下去！”他对男孩喊道，自己则用消防斧顶住暗房门。步兵战车的炮弹击穿了照相馆的墙壁，爆炸的气浪将他掀下铁梯，昏迷前最后看见的，是男孩脖子上的铁盒在下水道的微光中闪了一下，盒盖上的樱草花图案，比莉娜母亲的那朵多了一片花瓣。
当他再次醒来时，下水道的污水正从铁梯缝隙滴落，在他脸上汇成小溪。男孩不见了，暗房的出口被碎石堵住，只有发报机零件的残骸在水里冒着气泡。他摸了摸胸口，莉娜母亲的明信片还在，只是边角被爆炸的气浪烤焦了，露出底下用钢笔写的一行小字：“当第十二片花瓣绽放，钟楼的指针将重新转动。”
第十二片花瓣。莫德想起男孩铁盒上多出来的花瓣，想起莉娜母亲明信片上缺角的樱草花。也许莉娜的失踪，正是为了寻找其他拥有不同花瓣数量的铁盒，而那个神秘的发报机童谣，就是召集他们的信号。
他爬出下水道，发现自己位于一家儿童医院的地下室。病房里的婴儿床堆成小山，上面盖着染血的襁褓。墙角的急救箱被撬开，里面只剩半支肾上腺素和几卷发黑的绷带。莫德拿起肾上腺素，针管里的液体在微光中泛着诡异的橙色——己经过期很久了。
突然，他听见楼上有脚步声，是穿着军靴的沉重步伐，至少有五个人。莫德立刻躲进废弃的X光室，透过观察窗看见五个穿黑色制服的人，臂章上没有任何标识，手里拿着加装消音器的手枪，正在搜查病房。
“目标在下水道出口附近消失了。”其中一人对着喉麦说，声音经过变调处理，听不出男女。莫德注意到他们的战术背心里插着红色的试管，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和莉娜母亲血库里的样本颜色相同。
“提取所有十字划痕标记的生物样本。”另一人用枪指着墙上的十字划痕涂鸦，试管在他胸前晃动，像某种邪恶的护身符。莫德想起莉娜失踪时那架神秘的无人机，想起男孩铁盒里的秘密，突然意识到这场战争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黑暗——十字划痕不仅是抵抗的标记，更是某种基因实验的代号。
黑衣人离开后，莫德从X光室出来，在他们搜查过的病房里找到一张被撕碎的病历，上面用红笔圈着莉娜的名字，旁边写着：“樱草计划第十二号样本，基因序列匹配度97%。”
基因样本。莫德的手指颤抖着，病历纸在掌心发出沙沙的响声。原来莉娜的失踪不是被绑架，而是被某个神秘组织带走，作为“樱草计划”的关键样本。那些十字划痕的弹壳、樱草花的图案，全都是筛选基因样本的标记，而他和“夜莺”等人，不过是保护这些样本的棋子。
他将病历纸塞进裤兜，走出儿童医院。外面的街道一片狼藉，政府军的坦克正在向城东推进，炮口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天。莫德逆着坦克的方向走去，消防斧在手中闪着冷光。自私的本能告诉他应该逃离威森堡，去找寻自己的家人，但莉娜的名字和“樱草计划”的字样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良心。
也许莉娜的出现只是个开始，一个埋得极深的伏笔，而他莫德，这个只想活下去的退伍老兵，己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揭开真相的关键。他抬头望向被战火染红的天空，没有无人机的蜂鸣，只有地面部队推进的轰鸣，和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的跳动声。
在断粮的废墟中，在基因实验的阴影下，他的求生之路己经不再是简单的活下去，而是要找到莉娜，揭开“樱草计划”的秘密，哪怕那意味着要对抗整个战争机器。他握紧了消防斧，朝着记忆中樱草花田的方向走去，身后是燃烧的城市，身前是未知的黑暗，而心中那点不肯熄灭的磷火，正指引着他走向下一个充满危险和秘密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