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水稀释过的墨汁,在别墅的窗棂上晕染开浅淡的灰蓝。距离那场短促的交火己过去七天,城市像被按下暂停键的老旧录像带,只有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响划破死寂,像劣质磁带卡壳时迸出的杂音。莫德蹲在三楼露台边缘,用碳化钨钢笔在防水笔记本上记录风速,螺旋装订的纸页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前几页绘制的诡雷分布图,那些用红笔圈出的陷阱坐标在晨光中像未愈合的伤口。
“第八个捕鼠夹又空了。”雷克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手里拎着个铁皮笼子,笼底铺着的碎布上留着几道新鲜的抓痕,“昨晚放在储藏室门口的诱饵被啃得干干净净,连木屑都没剩。”他把笼子放在地上时,金属网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面包屑的灰鸽子。
科恩用猎刀削着一块压缩饼干,刀刃在干硬的面饼上划出白色的粉末。“准是那些穿灰外套的小崽子学会绕开触发装置了,”他把饼干屑弹到地上,眯眼望着远处街道上晃动的人影,“昨天下午看到三个老头在翻垃圾桶,腰上居然系着同款军用腰带。”他顿了顿,猎刀突然扎进桌面,“莫德,我觉得那些平民不对劲。”
莫德没有抬头,钢笔尖在“异常声响记录”栏里画下波浪线。从三天前开始,别墅周围每晚都会响起类似金属摩擦的低频噪音,像生锈的绞盘在缓慢转动,每次持续约七分钟,凌晨两点准时出现。“雷克森,把红外摄像机对准西北方向的废弃加油站,”他撕下记录风速的数据表,“科恩,去检查北墙的震动传感器,昨天傍晚读数有异常波动。”
索芬娜端着搪瓷盆从厨房出来,盆里泡着刚从雨水收集器里捞出的槐树叶。“莫德,你看这个,”她用镊子夹起一片叶子,叶背粘着个芝麻粒大小的黑色圆点,“在三号储水桶的滤网里发现了三个,像是某种微型发射器。”圆点在晨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边缘有细密的螺纹,显然不是自然产物。
雷克森接过叶子凑近观察,他护目镜的镜片上立刻投射出放大后的图像。“硅基电路板,带陶瓷天线,”他从工具袋里摸出信号检测仪,屏幕上立刻跳出杂乱的脉冲波纹,“频率在433MHz,和我们改装的警报器频段重叠。”检测仪的蜂鸣器突然发出急促的响声,指向窗外的街道。
街道上,几个穿工装夹克的平民正推着辆平板车经过,车上盖着褪色的油布。其中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别墅的方向,帽檐阴影里的眼睛闪了一下。科恩下意识地摸向腰后的伯莱塔,手指刚触到枪柄,就看到那人从口袋里掏出块面包,掰碎了喂给脚边的流浪狗。
“别紧张。”莫德按住他的手腕,目光落在平板车的轮子上。那是军用越野卡车的备用轮,轮毂上还留着未擦净的迷彩漆。“雷克森,放大焦距,拍下车斗右下角的编号。”他翻开战术背心里的电子记事本,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第7机械化旅的物资编码是菱形前缀,刚才那人腰带扣上的刻痕……”
突然,一阵尖锐的防空警报声撕裂天空。科恩条件反射地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够HK416。索芬娜手里的镊子掉在地上,瓷盆里的水溅湿了她的裤脚。雷克森的信号检测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屏幕上的脉冲波纹突然变成整齐的方波,像某种加密信号正在传输。
“是民用防空警报,”莫德望着城市中心升起的橙色烟柱,那是市政厅楼顶的信号灯在闪烁,“频率不对,真正的防空警报应该是……”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看到街道上的平民同时停下了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提线木偶。戴棒球帽的男人保持着喂狗的姿势,手指间的面包屑悬在半空,而那条流浪狗也僵立着,喉咙里的呜咽声凝固成奇怪的颤音。
“操他妈的,”科恩低声咒骂,举起HK416瞄准镜,“他们在搞什么鬼?”瞄准镜里,平民们的瞳孔呈现出诡异的同心圆状,像是某种光学迷彩在运作。远处的烟柱突然熄灭,防空警报声也戛然而止,整个城市陷入比之前更死寂的沉默,连风都停了。
莫德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沙沙的电流声,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电子音从频道里传来:“清理程序启动,重复,清理程序启动。”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街道上的平民突然集体转身,走向同一个方向——城市西郊的废弃工厂区。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形成规律的节拍,像某种行军的鼓点。
“雷克森,追踪信号源!”莫德抓起信号检测仪,屏幕上的方波正在向西北方向移动。他跑到三楼储藏室,从武器架上取下加装了消音器的HK416,弹匣里压着新缴获的穿甲弹。科恩己经把伯莱塔别在战术腰带上,防弹衣的插板被他换成了更轻便的陶瓷板,跑动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索芬娜抱着医疗箱跟在后面,她手腕上戴着雷克森改装的电磁脉冲手环,银色的金属环上刻着复杂的电路纹路。“莫德,刚才的信号……”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剧烈震动打断,别墅的落地窗玻璃上泛起蛛网般的裂痕,远处传来坦克履带碾压路面的轰鸣。
“是T-90MS,”雷克森透过红外望远镜观察,“至少两个连,正在突破城西防线。”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但是抵抗军的雷达应该……”他突然停住,因为看到那些行进中的坦克顶部,都架设着和之前平民身上同款的黑色发射器。
莫德猛地拉开战术背心的暗格,取出一枚核桃大小的EMP手雷。“他们用平民做信号中继站,”他的指节捏得发白,“那些微型发射器是集群网络的节点,刚才的防空警报是激活指令。”他想起前几天夜里听到的金属摩擦声,那应该是坦克集群在隐蔽机动时发出的声响,而那些被啃光的捕鼠夹,很可能是被用来测试陷阱的活体诱饵。
科恩突然指着窗外:“看!”街道尽头,几个平民正抬着担架跑向坦克集群,担架上覆盖的油布滑落一角,露出里面捆绑的圆柱形物体——那是用C4塑胶炸药和迫击炮弹改装的简易炸弹。而他们腰间的军用腰带,其实是引爆器的天线。
“停火是陷阱,”索芬娜的声音带着恐惧,“他们故意让平民出来活动,让我们放松警惕。”她想起早上发现的微型发射器,那些粘在槐树叶上的黑色圆点,很可能是被无人机投放的监控装置。
莫德的对讲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未经加密的抵抗军频道,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信号扰……重复,所有通讯频道被劫持……他们知道我们的坐标……”紧接着是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频道里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突然,别墅东侧的围墙上响起金属攀爬的声音。科恩立刻端起HK416扫射,曳光弹在暮色中划出灼热的弧线。“妈的!是侦察兵!”他看到几个穿吉利服的士兵从墙头翻下,身上的伪装网在红外瞄准镜里呈现出诡异的热成像。
“别恋战!”莫德拉着索芬娜躲到承重柱后,“雷克森,启动备用电源,把所有诡雷的触发模式改为声控!”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枚绊发式闪光弹,鱼线刚系在门把手,就听到外面传来液压剪破拆铁丝网的声音。
“他们来了,”索芬娜的声音在颤抖,她看着莫德战术背心里露出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的抵抗军据点正在被逐个划掉,“莫德,我们怎么办?”
莫德没有回答,他透过弹孔望向外面逐渐逼近的坦克集群,炮管上的激光指示器在别墅墙面上投下晃动的红点,像死神的瞳孔。他想起三天前在雨水收集器里发现的槐树叶,那些叶子上的微型发射器,其实是政府军的定位信标。而今晚突然出现的平民“清理程序”,不过是大规模进攻的前奏。
“科恩,”莫德的声音异常平静,“把缴获的HK416 A5装上穿甲弹,瞄准坦克的观瞄系统。雷克森,准备电磁脉冲炸弹,等我的信号。”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本防水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当你听到绞盘声时,地窖的排水管道是唯一出口。”
科恩愣了一下:“地窖?我们的补给都在……”
“那些补给三天前就被做了标记,”莫德打断他,指了指墙角堆放的罐头,“还记得科恩说平民系着军用腰带吗?他们用食物包装上的金属箔作为信号反射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停火不是结束,是他们在重新布置棋盘。而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被盯上的棋子。”
外面的坦克引擎声越来越响,震得天花板的灰泥簌簌掉落。雷克森突然举起信号检测仪:“等等!有个强信号从……从我们脚下传来!”他猛地掀开地板上的检修盖,里面漆黑的管道里传出微弱的电子蜂鸣声。
索芬娜倒吸一口冷气:“是定时炸弹!”她看到管道深处闪烁着红色的LED灯,计时器显示还有三分钟。
就在这时,莫德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之前被他们杀死的政府军士官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却带着诡异的清晰:“棋局结束了,弃子。”
科恩怒吼着举起HK416对准检修口,却被莫德一把按住。“别开枪,”莫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跟我来。”他抓起墙角的消防斧,猛地劈开厨房操作台下方的瓷砖,露出一个被水泥封堵的洞口,那是雷克森父亲当年建造的防空洞入口。
“这是……”雷克森震惊地看着洞口,“我父亲从没告诉过我……”
“他知道总有一天会用到,”莫德用消防斧撬开钢筋网,“快进去,里面有通往城市下水道的通道。”他把HK416塞给科恩,“记住,听到第二声枪响就向左转,那里有个废弃的地铁站台。”
坦克的炮管己经抵在别墅的外墙上,履带碾压草坪的声音像死神的脚步声。索芬娜抓住莫德的手臂:“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莫德从战术背心里掏出那个装着微型发射器的证物袋,袋口的密封夹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我得去赴个约,”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毕竟,下棋的人总得知道,自己是被谁吃掉的。”他推了推雷克森,“快走!计时器快响了!”
科恩咬了咬牙,拽着还在犹豫的索芬娜钻进防空洞。雷克森最后看了莫德一眼,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枚银色的戒指——那是从死去士兵手上摘下的,戒面刻着朵凋谢的玫瑰。“莫德……”
“替我照顾好番茄秧,”莫德的声音被越来越近的坦克轰鸣声淹没,“它们该浇水了。”他猛地合上钢筋网,用消防斧将水泥块重新封死,然后转身走向玄关,手里紧握着那枚EMP手雷,像握着一颗即将爆炸的心脏。
防空洞里,科恩打开发光棒,绿色的幽光照亮狭窄的通道。索芬娜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墙壁上的刻痕:“看这个……”那是用匕首刻下的字母,排列成一行诡异的短句:“第七旅的玫瑰,在绞盘声中绽放。”
雷克森的信号检测仪突然发出长鸣,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惊人的坐标——信号源来自城市中心的市政厅,而那里,正是之前升起橙色烟柱的地方。他猛地抬头,对上科恩震惊的目光:“莫德他……”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别墅方向传来,防空洞的顶部簌簌掉土。科恩透过通风口看到,别墅的东翼被炸出个巨大的缺口,火光中,一个身影拿着枚闪光弹冲向逼近的坦克集群,战术背心上的玫瑰徽章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莫德!”索芬娜失声尖叫,却被雷克森捂住嘴。
“别出声,”雷克森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指着通道深处的岔口,“他让我们走这边……”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看到岔口的墙壁上,用鲜血画着朵凋谢的玫瑰,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欢迎来到棋盘的另一面。”
通道尽头传来水流声,那是城市下水道的轰鸣。科恩握紧HK416,防弹衣下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突然想起莫德最后说的话,想起那些被啃光的捕鼠夹,想起平民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停火的七天,不是和平的喘息,而是猎人收网前的最后调整。
而他们,以为自己是设陷阱的人,却早己成为别人陷阱里的猎物。
当科恩三人顺着下水道的水流漂向未知的黑暗时,地面上的坦克集群己经开进了别墅废墟。一名肩扛将星的军官从指挥车里走出,他摘下墨镜,露出左眼上的机械义眼,镜片上正播放着莫德冲向坦克的画面。
“目标确认,”军官对着喉麦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玫瑰’己经激活,启动第二阶段清理程序。”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防水笔记本,翻开看到最后一页的铅笔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远处的市政厅楼顶,橙色信号灯再次亮起,这一次,它不再是警报,而是进攻的号角。成百上千的坦克引擎声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死神的战鼓,敲打着这座濒临毁灭的城市。而在城市的阴影里,那些曾经出门的平民,此刻正从各个角落涌出,他们腰间的军用腰带不再是装饰,而是引爆器,准备将抵抗军的最后据点炸成齑粉。
棋盘己经重置,棋子们开始新的移动。只是这一次,执棋者的手,藏在更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