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草花田边缘的风车叶片在晨风中发出吱呀声,像老旧座钟的钟摆。莫德将莉娜的手塞进“夜莺”——安娜太太的妹妹——的掌心,自己则握紧了从洗衣房捡来的消防斧,斧刃上还沾着昨夜混凝土的碎屑。远处威森堡的方向,一缕黑烟正被“阿帕奇”首升机的旋翼搅成螺旋状,那是政府军对钟楼废墟的又一次火力覆盖。
“沿运河走,”“夜莺”的声音裹在黑色头巾里,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污水处理厂的旧管道能通到城郊。”她指向花田尽头生锈的水塔,塔身上用白漆画着半朵樱草花,花瓣缺了一角,与莉娜母亲明信片上的图案吻合。
莉娜突然拽住莫德的衣袖,指向天空。一道银灰色的轨迹划破云层,伴随着越来越响的蜂鸣——是“弹簧刀”无人机的巡航模式。莫德立刻将两人按进花田,用身体挡住莉娜,消防斧的金属柄硌着肋骨。
“别抬头!”他低吼,感觉莉娜的指甲嵌进自己后背。无人机的嗡鸣在头顶盘旋,像死神在低空丈量土地。他想起在沙漠战场见过的无人机残骸,机身编号旁刻着不知名士兵的家乡地名,此刻那冰冷的机械正将同样的死亡阴影投在樱草花上。
“夜莺”从黑袍下摸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盒盖上刻着与十字划痕同源的花纹。她按下按钮,无人机的蜂鸣突然变调,像被掐住喉咙的昆虫。“干扰器,”她低声说,“但只能撑一分钟。”
三人趁机冲进花田边缘的灌木丛,身后传来无人机撞在风车叶片上的爆响。莫德回头,看见燃烧的无人机残骸坠落在樱草花丛中,淡紫色的花瓣被气浪掀起,像无数只被烧焦的蝴蝶。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了。”“夜莺”收起干扰器,头巾下的眼睛望向水塔方向。那里突然腾起一股烟尘,紧接着是装甲车履带碾压碎石的声响——不是政府军的“豹2”,而是抵抗军改装的皮卡,车斗里架着缴获的重机枪。
“是‘杂种犬’小队,”“夜莺”的声音发紧,“他们专杀带十字划痕标记的人。”莫德这才注意到皮卡车门上喷着扭曲的狗头图案,与约瑟夫腿上的金属支架刻痕如出一辙——原来十字划痕早己被叛徒篡改,成了猎杀同胞的标记。
莉娜突然指着水塔下的运河:“看!有人在水里!”浑浊的河面上漂着具尸体,蓝色的政府军制服被血染成深紫,手腕上却戴着枚十字划痕弹壳——又是双面间谍的牺牲品。莫德握紧消防斧,斧刃在阳光下映出他扭曲的倒影:胡茬里卡着樱草花碎屑,左眼下方的划伤结了痂,像条新生的鱼。
“走这边!”“夜莺”拽着他们躲进运河边的芦苇丛。皮卡的引擎声越来越近,重机枪开始扫射水面,激起的水花溅在莫德脸上,带着柴油和血腥味。他听见抵抗军士兵的叫骂,夹杂着政府军电台的沙沙声——双方都在用缴获的设备互相监听。
莉娜的咳嗽声在芦苇丛里响起,立刻引来一阵子弹扫射。莫德将她按进烂泥,感觉冰冷的泥水渗进靴筒。“夜莺”从黑袍里掏出枚烟雾弹,扔向运河对岸。白色的烟雾升起,皮卡的机枪转向烟雾方向,给了他们穿越运河的机会。
“抓住我的手!”莫德对莉娜说,同时观察着天空——又一架无人机的蜂鸣从东南方向传来。他算准无人机转弯的间隙,拽着莉娜冲进运河。河水比想象中深,腐臭味呛得他咳嗽,莉娜的羊毛毯在水里泡成沉重的包袱。
“快爬上去!”“夜莺”在对岸低声喊,用消防斧砍出 foothold。莫德托着莉娜的屁股把她推上河岸,自己刚要爬上去,就听见无人机的俯冲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一枚导弹拖着火焰射向运河——目标不是他们,而是那辆正在调头的皮卡!
爆炸的气浪将莫德掀回河里,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皮卡被炸成两截,抵抗军士兵的残肢挂在芦苇丛上,而远处的高地上,一辆政府军的“美洲狮”步兵战车正在调整炮口,车顶的无人机操控员正在回收遥控器。
“他们在拿我们当诱饵!”“夜莺”拽起他,声音里带着血丝。莫德这才明白,政府军故意放过他们,是为了消灭更危险的抵抗军“杂种犬”小队。现代战争的残酷在于,平民不再是附带伤害,而是精确计算的战术筹码。
三人躲进运河边的废弃船坞,莉娜的羊毛毯己经湿透,裹在身上像块冰。莫德用消防斧劈开船舱,里面堆满了战前的救生衣,塑料老化得一碰就碎。“夜莺”从黑袍下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压缩饼干,递给莉娜时,饼干己经被她的体温焐得发软。
“地图上说,污水处理厂的管道入口在船坞的信号灯下。”“夜莺”指着岸边锈蚀的信号灯,灯罩上画着半朵樱草花。莫德走过去,发现灯罩可以旋转,当樱草花的缺口对准北方时,底座发出“咔哒”声,露出下面的金属格栅。
管道里散发出强烈的硫化氢气味,比洗衣房的排水口更刺鼻。莫德打开战术手电,光柱里飞舞着黑色的小虫。“夜莺”拿出粉笔,在管道壁上画下十字划痕和樱草花的组合图案——这是抵抗军特有的安全标记,意为“此路己清除诡雷”。
他们在管道里爬了约两百米,前方出现微弱的光线。莫德先探出头,发现自己位于污水处理厂的沉淀池顶部,池子里的污泥己经干涸,布满龟裂的纹路,像某种史前生物的皮肤。
“快看!”莉娜指着沉淀池边缘。那里躺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胸口插着把军刀,手里紧攥着半张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着“夜莺”的坐标,旁边写着“叛徒”二字。莫德认出她是天文馆里的“医生”,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双面间谍。
“夜莺”捡起地图,手指在“叛徒”二字上颤抖。莫德注意到女人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磁带——正是他在天文馆丢失的那盘。他抢过磁带,发现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政府军的‘清道夫’计划,目标:所有十字划痕继承者。”
突然,沉淀池上方传来无人机的蜂鸣。莫德立刻拉着两人躲进污泥裂缝,只见一架“扫描鹰”无人机悬停在半空,腹部的红外摄像机正在扫描地面。他想起在军队学过的反侦察知识,立刻让莉娜和“夜莺”躺在污泥里,用腐殖质盖住身体。
无人机的摄像机扫过他们藏身的裂缝,热成像仪在屏幕上显示出三个模糊的热源。莫德屏住呼吸,感觉莉娜的身体在身边发抖。无人机盘旋了几圈,突然发射出一枚小型炸弹,落在沉淀池中央,炸起的污泥溅在他们身上。
“快跑!”“夜莺”率先爬起来,带领他们冲向沉淀池边缘的通风口。莫德殿后,看见无人机正在重新装弹,下一枚炸弹的目标正是他们的逃生方向。他捡起地上的军刀,用力掷向无人机——刀刃划破空气,击中了无人机的螺旋桨。
无人机失控坠落,在沉淀池里砸出个深坑。三人趁机钻进通风口,里面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铁锈和灰尘呛得他们不停咳嗽。莫德听见身后传来政府军士兵的脚步声,他们正顺着通风口追来。
“这边!”“夜莺”指着通风口尽头的微光。莫德撞开生锈的铁皮,发现自己位于污水处理厂的锅炉房,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蒸汽管道。莉娜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指向墙角的工具箱——里面有把M1911手枪,弹匣里还剩三发子弹。
“拿着。”“夜莺”将手枪塞进他手里,“政府军的‘清道夫’小队有夜视仪,我们得在天黑前离开。”莫德握紧手枪,金属的冰冷感让他想起沙漠战场的最后一场战斗,那时他也是用这型号的手枪掩护战友撤退,却因此落下了旧伤。
锅炉房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夕阳正在将云层染成血色,像一块被战火烤焦的幕布。莫德扶着莉娜爬上天窗,突然看见远处的田野里,一群平民正举着白旗向政府军阵地走去,他们的手臂上都戴着十字划痕弹壳,以为这样能证明自己是“良民”。
“别过去!”“夜莺”失声喊道,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无人机的蜂鸣中。莫德举起M1911,却看见一架“死神”无人机在平民上空盘旋,导弹发射的尾焰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恐惧。
爆炸的气浪将三人掀下天窗,莉娜的额头撞在蒸汽管道上,鲜血瞬间涌出。莫德撕下半块衬衫压住伤口,看见窗外的平民己经变成一片火海,而政府军的步兵战车正从烟尘中驶出,车身上的探照灯扫过燃烧的人群,像死神的手指。
“他们不是人……”“夜莺”喃喃地说,头巾滑落,露出满头白发。莫德这才发现,她比安娜太太还要年长,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永远擦不掉的硝烟。
莉娜在他怀里抽搐了一下,眼睛半睁着,手指指向窗外。莫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枚十字划痕弹壳从燃烧的平民口袋里飞出,落在战车的履带上,被碾成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消失在硝烟弥漫的暮色中。
他握紧莉娜的手,那只小手正在失去温度,却依然紧紧攥着半朵樱草花——那是从樱草花田带来的,花瓣上沾着她的血。莫德将手枪塞进腰带,用消防斧劈开锅炉房的后墙,眼前是一片燃烧的麦田,火舌正在吞噬成熟的麦穗,像战争在吞噬所有的希望。
“夜莺”捡起地上的磁带,用粉笔在墙上画下完整的樱草花图案,花瓣不再缺角,十字划痕穿过花心,形成一个完整的符号。“这是新的安全标记,”她对莫德说,声音异常平静,“告诉所有活着的人,十字划痕不是死亡的印记,而是反抗的火焰。”
莫德点点头,抱起昏迷的莉娜,跟着“夜莺”走进燃烧的麦田。身后的污水处理厂正在爆炸,无人机的残骸像流星般划过夜空,政府军和抵抗军的交火声越来越近,像死神的鼓点。
他低头看着莉娜苍白的脸,想起她在樱草花田说的“妈妈”,想起安娜太太塞给他的半块糖,想起磁带里祖父的声音。自私的本能曾让他只想活下去,但此刻怀里的重量让他明白,有些东西比生存更重要,比如守护这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人性,比如让莉娜这样的孩子,即使在硝烟坐标上,也能成为不被击落的断线风筝。
麦田的尽头,一轮残月从硝烟中探出头,照亮了“夜莺”画在墙上的樱草花,十字划痕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一道刻在战争躯体上的伤疤,也像一束指向黎明的光。莫德抱紧莉娜,踩着燃烧的麦穗继续前行,身后的爆炸和枪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怀里女孩微弱的呼吸,和心中那朵永不凋零的樱草花,在硝烟弥漫的坐标上,指引着求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