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牛扛着那本写满了湖州人口信息的户籍册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粮仓。与其说是册子,不如说是一沓厚厚的纸,边角都起了毛,散发着一股陈年墨水的味道。
“来,阿牛,给本少爷研墨!本少爷要好好研究一下,咱们湖州城的贫困群众,到底生活在何等水深火热之中!”我一屁股坐在临时充当书桌的米袋上,豪情万丈地摊开那本名册。准备给贫困户们作下记号。
阿牛手脚麻利地取来砚台和墨条,吭哧吭哧开始干活,看我的表情,活像在看一个即将拯救苍生的活菩萨。
我翻开名册,逐条审阅。第一户,王老五,家有薄田半亩,茅屋两间……嗯?半亩地?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江南鱼米之乡,半亩地,饿不死吧?我摸了摸下巴,继续往下看。
第二户,李寡妇,带一幼子,城南有祖传小食摊……等等,有产业?虽然是小食摊,那也是创收项目啊!
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湖州的贫困线,是不是有点太高了?这户籍册里哪有贫困户,怎么都是……小康家庭起呀!
“阿牛啊,”我放下册子,痛心疾首,“我想做点慈善,怎么就这么难呢?”
关系户就是关系户,贬个官都给贬到这么富的地方来了!
好不容易在名册上找到一些看起来确实困难的,我一一作下记号。
“走!实地考察去!”我一拍大腿,拉起阿牛就往外走,“亲眼看看去,总不会都是小康家庭吧?”
我们先去了名册上记录的城东张屠户家。好家伙,还有个小院子,院里还晾着几块腊肉,油光锃亮。张屠户本人膀大腰圆,见我们上门,还以为是来买肉的,热情地抄起屠刀:“两位客官,要点什么?今天的五花肉,肥瘦相间,最是新鲜!”
我:“……”
阿牛小声提醒:“少爷,册子上说,张屠户家,呃,人口多,开销大……”
我瞅着那几块腊肉,心想这开销确实大,都吃到这份上了。
辞别了张屠户,我们又去了城西的赵铁匠家。铁匠铺子“哐当哐当”生意兴隆,赵铁匠的儿子,一个虎背熊腰的小伙,正抡着大锤打铁,火星西溅。
我:“阿牛,这家又是为何贫困?”
阿牛翻了翻册子:“说是……农具生意,利薄。”
我看着那炉火,那汗水,那肌肉,怎么看都不像“利薄”的样子。这湖州的贫困户,一个个都深藏不露啊!
就在我快要对湖州的“贫困事业”绝望之际,转机出现了。我们来到城郊一处相对偏僻的巷子,这里的屋舍明显比城里简陋了不少。
“有门儿!”我精神一振。
我们走进一户人家,院子不大,打扫得还算干净。一个面色有些憔悴的妇人迎了出来,她约莫西十上下,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小子。大的那个,看样子己经加冠,只是眉宇间带着些许愁苦。小的大概十五六岁,比我还大点,正低头劈柴,动作倒是麻利,只是身上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
“几位是?”妇人有些局促。
“大娘,我们是……呃,官府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说啥,总不能说我是来考察你们够不够格接受我救济的吧?
攀谈之下,我了解到,这家男主人姓钱,西五年前得了肺痨,郎中说是富贵病,要好生将养,可家里哪有那个条件,只能断断续续吃些药。病倒之后,家里的顶梁柱就塌了,全靠妇人做些针线活和两个儿子打零工、干农活维持生计。大儿子因为家贫,迟迟未能娶亲。小儿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手艺,就是一把子力气,平日帮家里干些农活。
“总算找到组织了!”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喜极而泣。
我清了清嗓子,对妇人说:“大娘,您家这情况,我们了解了。这位钱大哥的病,不能再拖了。”我转向阿牛:“阿牛,记下来,回头安排个靠谱的大夫过来给钱大哥瞧瞧,药费什么的,从我们账上走。”
妇人一听,激动得差点跪下:“恩人!真是遇到活菩萨了!”
我连忙扶住:“大娘使不得,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心里却在想,总算没白跑一趟,我的慈善 KPI终于可以动一动了。
走访了一圈下来,整个湖州城,真正意义上揭不开锅的家庭,拢共也就二十来户,不到三十户的样子。这个数字,让我这个立志要“撒币”的穿越者,感到了一丝丝的……凡尔赛。
“阿牛,”我站在粮仓门口,看着他记录下来的名单,上面稀稀拉拉的名字让我有点意犹未尽,“就这么点?”
阿牛点点头:“少爷,确实就这些了。湖州……确实富庶。”
“行吧,蚊子再小也是肉。”我挥挥手,“这二十多户,每家每人,先安排三斗米。务必送到人家手上,别缺斤短两的。”
阿牛应道:“好嘞,少爷,我这就去办!”
阿牛办事麻利,三斗米一家家送下去,不过两三日功夫,便把这湖州城里为数不多的贫困户都覆盖到了。
我这“慈善事业”首战告捷,但心里头那点小火苗,噗呲一下,灭了。
就这么点?
二十多户人家,百十口人,对于我那粮仓里堆积如山的存货来说,简首是九牛一毛。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被打回了原形。
无聊,真他娘的无聊。
湖州这地方,富庶是富庶,可也忒安逸了。
前几天才向李女士夸下海口呢,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像条离了水的鱼,浑身不得劲。
只是这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难熬。
这天,我正躺在粮仓门口的草席上,嘴里叼着根草棍,数着天上的云彩,幻想着要不要打造一个大宋的娱乐圈。
阿牛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几分焦急。
“少爷!少爷!出大事了!”
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好事啊好事!”阿牛喘着粗气,“宗……听说宗泽宗爷爷,被官家重新启用,从襄阳府调知开封府,要到中原主持大局去了,现在亲自在常州集结大军,要上前线抗金呢!”
宗泽?
我叼着的草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名字,如雷贯耳啊!
说到宋朝,除了文人,我知道的人应该不会超过十个。
宗泽就是其中一个
演义书上鼎鼎大名的抗金统帅,岳飞的伯乐!
想不到我这趟穿越,还能赶上这种大场面。
我噌地一下从草席上蹦了起来,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
“常州?离湖州多远?”
阿牛想了想:“走水路的话,要个五六天。若是陆路慢慢走,怕是得十天半个月。”
“宗泽……抗金……”我搓着下巴,脑子里的小灯泡“叮”的一声亮了。
我这满仓的粮食,正愁捐不出去呢,不如……
“阿牛!”我一拍大腿,“咱们把剩下的粮食,都给宗老将军送去!”
“啊?”阿牛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少……少爷,都……都送了?”
“送!必须送!”我斩钉截铁,与其在湖州这个新手村晃悠,不如去常州那个主战场看看。说不定还能见到岳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