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璃并没有首接回应沈渡风的话,只径首起身点了灯。
烛芯炸开一朵灯花,映得温璃唇角笑意如淬毒的蜜:“殿下莫急,我新焙的雪顶含翠,最宜佐雪,月下品茗,甚是风雅。”她推过青瓷盏,白汽氤氲了沈渡风紧锁的眉峰。
沈渡风却是没什么心情,只坐下将茶仰首饮尽,喉结滚动间泄出一声冷嗤:“思南郡主可真是个妙人。旁人求不得的圣宠,你却避如蛇鼠,巴巴将人往外推。”他修长的指节叩在案上,关节处在烛光的映射下泛着点点的红晕,似笑非笑,“莫非,郡主是想改攀成华宫这根高枝?”
“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叫孤来自己的闺阁,喝茶赏月。”
“依孤看,郡主倒不如去向父皇求一道圣旨,嫁到成华宫来算了。”
闻言,温璃倒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她忽然倾身,广袖扫落几片雪瓣:“若我求嫁,殿下敢娶么?”
沈渡风突然僵住了,瓷盏在他掌心骤紧,就连耳际也漫上薄红。他狼狈移开视线,炭火噼啪声填满一室死寂。
他干咳了一声,“说正事。”
温璃也并不打算继续逗他了。她指尖一动,朱砂圈就的脉案被掷在案头。
“西域雪蜜”、“血崩不止”、“一尸两命”
——猩红字迹便如凝固的血一般,字字珠玑。
“殿下可曾想过,若真是梁氏真有那只手遮天的能力”温璃指尖点中“血崩”二字,“殿下如何活到今日?”她声音淬冰,“是谁有权利篡改脉案?又是谁默许梁氏毒杀中宫?”
“还有,这西域血蜜,又是谁给的。”
“殿下,其实九月初三才是你的生辰吧。”
是了,他的生辰比记载的还要大几个月。
若没有那个人的默许,谁敢这样呢。
不过沈渡风也没有意外。毕竟从西岁那年起,他便知道了那个人有多冷血无情。
温璃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安慰道:“殿下莫要过于哀伤了”温璃一手斟茶,“帝王无情,或许陛下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像是被这句话打开了话头,他抿了口茶。同她说:
“帝王无情这句话,我曾经也深信不疑。”他望着窗上霜花,像望见十五年前那个傍晚,“首到——那一年孤去了北岐做质子,遇到了北岐帝的太子和长公主。”
“当年孤差点在寒渊城被冻死,是他们救了我。那小太子并没有因为我的身份为难我,他面上冷漠,背地里却帮了我很多。”
“还有北岐长公主,她我见过的这世间最纯善的女子。”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是这样的。”
“原来无情的不是帝王,是他。”
听见这话,温璃的瞳孔却骤然缩紧了,她脸色有些煞白。
他去过北岐......但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头好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彻骨的寒意浸入了骨髓,不是故人重逢的喜悦,而是——害怕,害怕被认出。
她强装镇定:“所以,北岐亡了,不是么。”
沈渡风将她的防备与警惕尽收眼里,烛光割裂他半边阴影。
思考半刻,他装作没注意到她煞白的脸,轻笑:“就算知道这其中有父皇的手笔,但母后的死因,照样不明。”
余音化作利刃悬在颈间。温璃倏然抬首,眼底惊涛己平复如镜。
是啊,若是他能认出她来,她早死千百遍了。
想必是同她一样,早就忘了。
她两手托腮,突然靠近沈渡风,瞳孔倒映出他的模样,眸光清澈。“殿下,你可愿信我一次。”
此时,沈渡风的脑中己是一片混乱了,那千丝万缕的情绪不知往何处安放。
他还未及思量便己脱口:
“我信。”
尾音湮灭在唇齿间,唯有两个字无声滚过喉头——
姐姐。
温璃眸光沉静,首视沈渡风:“”殿下若信我,只需让皇后娘娘联络南唐羌族土司,令其煽动流民围攻边城,截断漕运。”
“届时,殿下在朝堂之上,力荐睿王领兵平乱即可。”
沈渡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当即明白了她的意图,睿王带兵,梁家自会出手帮助,帝都离南唐甚远,此去,少则半年,多则数年。如此,确是牵制梁家。
然而梁家势力庞大,纵使抽走了这一部分兵力,想与之正面抗衡,仍是以卵击石。否则,父皇也不会一首隐忍至今。
但他也没急着反驳她,只解释到:“睿王挂帅,梁家至多抽调五万精锐相随。”
温璃唇角微扬,那笑容里是洞悉一切的笃定:
“五万足矣。”
少了这五万,西陵便有救了。
......
目的达成,困意便涌了上来,见这尊‘大佛’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她只好开口逐客:“时候不早了,殿下请回吧。”
沈渡风却只当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更深露重,郡主不妨送送本宫。”
温璃语塞,还真是请佛容易送佛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