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棋韫提着裙摆,步履轻快、悠哉悠哉地向前蹦跳,全然不顾身后的婢女忧心忡忡的目光。
“公主殿下,小心!”
母后总说她没个女孩样,老是让教养嬷嬷来教她礼仪。父皇却总是乐呵呵地摸着她的头说:“朕的韫儿,是天底下最自在快活的女儿!想做什么,便去做。”
刚迈出宫门没几步,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目光所及,不远处的雪地里,蜷缩着一个瘦小得几乎被积雪掩盖的身影。
“呀!” 她惊呼一声,提着裙摆小跑过去,蹲下身一看,是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小男孩,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快来人呀!这里有人晕倒了!” 江棋韫立刻扬声呼喊,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宫墙间回荡。
见无人应答,她当即转头,对身后的两名贴身宫女吩咐道:
“芝心,快!和我一起把他抬进去!芷葇,你立刻去找皇兄!让他备一间干净的厢房,再速速差人去请太医!快!”
芝心快步上前,动作麻利。然而,江棋韫虽终究只是个小女孩。
即便地上的男孩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即便芝心承担了大部分重量,当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试图抬起他时,那沉甸甸的分量还是压得她小脸通红,步履踉跄,几乎喘不上气。
她肩上搭着他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挪动,吃力向前。心里还泛着嘀咕:
“也就本公主不在意那些劳什子规矩,把肩膀借你了!这要是换了堂姐或者皇姑母她们……” 她想象了一下那几位嫌弃的表情,撇了撇嘴,“早把你一脚踹到御花园的湖心岛去了!”
““哎呀,好重……” 她喘着粗气,懊恼地小声抱怨,“早知道就不该偷懒!要是每天早晨都乖乖起来跟皇兄一起练武,也不至于连你一双脚都抬不动……真是丢人……”
“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同样吃力的心语小声叮嘱,“芝心,待会儿见到皇兄,千万……千万别说是我扛他进来的。尤其不能让母后知道!不然她肯定又要罚我去佛堂思过,抄那些能把人闷死的经文了。”
北岐皇宫。
幼太子寝殿偏厢。
沈渡风昏昏沉沉,意识仿佛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潭底部。
他拼命想睁开眼,可眼皮如同被浇铸了千斤寒铁,沉重得纹丝不动。
只有耳边断断续续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皇兄……你看东越来的那个小太子,他、他太可怜了,被打成那样……” 一个清脆又带着浓浓鼻音的女声响起,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同情与愤怒,“等明日去尚书房,本公主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群坏蛋!我要去禀告父皇,不能再让他们在宫里这么欺负人了!”
接着,是一个温和清朗、带着些许无奈的少年声音:“好了,韫儿……” 这声音似乎只是笑了笑,并未接她的话茬。
江泽韵看着妹妹气鼓鼓的小脸,心中既觉温暖又感酸涩。
他的韫儿,的确是天下间最温暖、最纯净的光。
并非是江泽韵不同情沈渡风的遭遇,看着他满身伤痕被抬进来时,他的心也揪紧了一下。
只是他是战败国来的质子,身份敏感。他不能对沈渡风好。
身为北岐的太子,他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北岐,在这个充满权谋与算计的地方,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朝堂无数双眼睛。
在这个步步惊心的权力场中,任何一丝对敌国质子的“善意”,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扭曲,成为政敌攻讦的口实,甚至被解读为北岐对东越的某种“示弱”。
这不仅会给他自身带来麻烦,更可能牵动两国之间那根紧绷如弦的关系,引发难以预料的风波。
因此,他必须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哪怕这距离并非他本愿。
至于父皇……江泽韵将目光投向窗外。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朝政繁忙。以至于连陪同他们的时光都极为有限,更遑论去关注一个异国质子的安危?
江泽韵心知肚明。
即便韫儿真能求动父皇,父皇最多也不过是下旨让太医来诊治一番,保住这条命罢了。
至于那些长期欺凌沈渡风的贵族子弟?
他们背后的家族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父皇需要权衡朝局,需要这些家族的忠诚与支持。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质子,去责罚那些“不懂事”的贵族少年,去打破朝堂微妙的平衡。
沈渡风的苦难,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注定无人真正过问,也无人能真正拯救。
……
“你醒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好奇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沈渡风从混沌的深渊中猛然拉回。
小渡风睁开眼,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锦绣罗裙的女孩,女孩年纪与它相仿,个头却是比他高了不少。
看到他睁眼,小棋韫眼睛一亮,立刻从旁边的绣墩上跳起来,快步跑到他的床边。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沈渡风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猛地向后缩去,整个身体瞬间蜷缩到床榻最深的角落,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
他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攥着盖在身上的锦被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惊惧和深入骨髓的警惕。
梦里那个温柔的声音……是她吗?这个姐姐,似乎很不一样?但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那丝微弱的暖意。
他不敢忘!这里不是东越!这里是北岐!是那些恶魔的巢穴!在这里,他比蝼蚁还要卑贱,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践踏他,碾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小棋韫见她缩到床角,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原来你是给我腾地方呀!还挺懂事的嘛!知道我守了你这么久,腿都坐麻啦!”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男孩的恐惧,自顾自地就坐到了床沿上。
“呐,你喝不喝水。”
“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等沈渡风回答,她己经起身跑到不远处的紫檀木圆桌旁,踮起脚尖去够桌上的青玉茶壶和茶杯。
芝心在煎药,芷葇回宫给她拿换洗的衣物了,她今晚要住在皇兄宫里。
其实煎药这种琐事是完全可以交由江泽韵宫里的下等宫人的,但是她不放心,就让芝心在一旁守着。
而皇兄,刚刚又被急匆匆叫去御书房议事了。现在这间屋子里剩他俩。
“我叫沈渡风。”角落里传来一个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
江棋韫一边笨拙地提起对她来说有些沉重的玉壶,一边回应道。“渡风渡风,渡尽沧桑心若羽,风携晚照入苍茫。你的名字还怪好听呢。”
她小心翼翼地往青玉杯里倒水,可水柱晃晃悠悠,怎么也控制不好,滚烫的茶水溅出杯沿,烫得她“嘶”了一声,手忙脚乱下,更是洒了不少在她的襦裙上。
小棋韫没有办法,就两只手扶着杯盏。小心翼翼的朝他慢步挪去。
小渡风接过杯盏,有点不知所措。
“你的婢女呢?”他声音沙哑地问,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
“芝心去给你煎药啦!” 江棋韫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烫到的手指,又坐回床沿,晃荡着双腿,“芷柔回去给我拿衣服了,现在就剩咱俩了,哼!你快谢谢本公主。” 她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仿佛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