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石捧着那撮从“赤魔椒匕”蒂把里抠出的灰白粉末，如同捧着潘多拉的魔盒。催熟神效令人狂喜，但其来源不明又让他心惊胆战。在皇帝严令下，他带着几名最信任的药工和匠人，在御椒园深处辟出一间密室，开始了疯狂的研究。
“取微量，混入净水…观察变化！”鲁大石戴着厚厚的棉布口罩（自制防毒面罩），指挥药工操作。粉末入水，无色无味，毫无反应。
“取微量，混入椒苗新土…对比生长！”另一株健康的幼苗被移植到特制陶盆，盆底薄薄撒了一层粉末。
“取微量…给那只病鸡喂下去！”鲁大石指着角落里一只蔫头耷脑、用来试药瘟鸡。
试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掺了粉末的幼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高，叶片肥厚油亮，远超普通植株。病鸡在喂下微量粉末后，竟也精神了些，开始啄食。
“神了！真是神了！”药工们啧啧称奇。鲁大石却眉头紧锁。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那株疯长的幼苗。叶片背面，隐约可见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透明的白色丝状物，如同蛛网般蔓延…
“这是什么？”他心中警铃大作。就在此时，负责观察病鸡的药工突然惊呼：“总管！鸡…鸡吐了！”
只见那只病鸡突然剧烈抽搐，口中吐出绿色的粘液，紧接着，眼耳口鼻竟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挣扎几下，便蹬腿气绝！死状极其可怖！
“毒！这粉有毒！”药工们吓得面无人色。鲁大石冲到鸡笼前，掰开死鸡的嘴，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辛辣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鸡的食道和胃壁，竟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靛蓝色！
“靛蓝…又是靛蓝！”鲁大石浑身发冷。这催熟粉，根本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它能加速生长，却也在植物体内悄然沉积这种诡异的靛蓝毒素！人若长期食用这种催熟的辣椒…后果不堪设想！张宏哪里是想垄断辣椒？他是想用这毒椒，慢性灭绝大明！难怪他狂言大明御园之种不及万一，他给的“极品”根本就是毒源！
“封存所有粉末！销毁那株毒苗！所有接触过粉末的人，隔离观察！”鲁大石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张宏的狠毒，远超他的想象。
景泰王府的排查也在高压下展开。于谦亲自坐镇，所有仆役被分别关押审问，特别是负责浆洗、保管衣物的嬷嬷侍女。王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重点嫌疑人——负责朱祁钰贴身衣物浆洗的吴嬷嬷，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妇人，在严厉审讯下几乎崩溃，却始终说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只反复哭诉自己忠心耿耿。
“衣物夹层藏毒布，绝非一日之功。定是有人趁浆洗晾晒之机，多次接近王爷衣物。”于谦目光如鹰隼，“吴嬷嬷，最后一次浆洗王爷那件锦袍，是何情形？可有人靠近？”
吴嬷嬷抽泣着回忆：“那日…那日浆洗完，老奴将王爷的衣物晾在暖阁后的回廊下…中途…中途老奴肚子不适，去了一趟茅房…回来时…好像…好像看到有人影在回廊那头晃了一下…但没看清是谁…”
“回廊那头通往何处？”
“通…通往王妃娘娘的小佛堂和…和后角门…”
于谦立刻带人勘查回廊。回廊曲折，晾衣绳隐蔽在廊柱之后。在吴嬷嬷指认的大致位置，于谦命人仔细检查廊柱。突然，一名锦衣卫在廊柱背面的雕花缝隙里，发现了一根断掉的、极其纤细的绣花针！针鼻上，还残留着半截靛蓝色的丝线！
“针！靛蓝丝线！”于谦精神一振！这很可能就是缝制毒布片时遗落的！
“查！王府所有会女红之人！特别是能接触靛蓝丝线者！”
排查范围瞬间缩小。王府会女红的不过十几人，多是王妃身边的侍女和老成的嬷嬷。逐一盘查针线箩筐和所用丝线，却一无所获。靛蓝丝线虽常见，但王府所用皆是上等湖丝，无人使用这种粗糙的、与通州仓麻袋颜色一致的靛蓝棉线。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于谦捏着那根断针和靛蓝棉线，眉头紧锁。能潜入王府，熟悉晾衣位置，趁吴嬷嬷如厕短暂间隙精准缝入毒布片，还使用这种特殊棉线…这绝非普通内宅仆役能做到！
他再次提审吴嬷嬷：“那如厕时，角门守卫可有异常？佛堂可有人进出？”
吴嬷嬷苦思冥想，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那日…那日王妃娘娘去佛堂诵经，好像…好像比平日久了些？出来时，脸色也有些白…老奴当时只当是娘娘诵经累了…”
王妃钱氏？于谦心中疑云顿起。景泰王朱祁钰的正妃钱氏，是钱皇后（朱祁镇皇后）的远房侄女，性情温婉，平日吃斋念佛，不问外事。她会与此事有关？
于谦立刻拜见景泰王妃。钱氏面色苍白，眼睑微肿，似乎刚刚哭过。面对询问，她声音柔弱：“那日妾身确在佛堂诵经…因心忧王爷病情，诵经时间稍长…至于角门守卫…妾身并未留意…”
问话滴水不漏。于谦仔细观察佛堂，陈设简单，并无异常。就在他准备告退时，目光扫过佛龛前供奉的一小碟干果蜜饯。其中几颗蜜枣的颜色…似乎过于鲜艳靛蓝？
“娘娘，这蜜饯…”于谦指着那几颗蓝枣。
钱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掩饰道：“哦…这是妾身娘家送来的‘蓝靛枣’，用靛蓝草汁染过，说是…说是清心败火…”
靛蓝草汁染的枣？于谦心中疑窦更深。他不动声色地告退，立刻命人暗中取了一颗“蓝靛枣”查验。太医刮下枣皮上的靛蓝粉末，与断针上的棉线、景泰王呕血中的纤维仔细比对，脸色凝重地回报于谦：“大人！枣皮上的靛蓝，与棉线、纤维上的，色泽、质地…几乎一模一样！绝非普通靛蓝草汁，更像是…通州仓麻袋所用的劣质靛蓝染料！”
王妃钱氏在撒谎！她不仅拥有这种特殊靛蓝染料，还将其用在入口的蜜饯上！这太反常了！
于谦立刻将这一重大发现密报朱祁镇。皇帝震怒，但更多的是惊疑。钱王妃为何要谋害自己的丈夫？她与张宏有何关联？还是…她也被胁迫？
“秘密监控钱氏！查她所有往来！特别是与宫外钱家的联系！”朱祁镇下令，“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就在京师内紧锣密鼓排查时，平户方向的“驱虎吞狼”计划，迎来了戏剧性的转折。
“陛下！平户密报！”于谦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匆匆入宫，“松浦隆信果然上钩了！他得知‘鬼怒湾藏银三十万两’的消息后，暴怒异常！三日前，以‘清剿海寇’为名，调集重兵突袭鬼怒湾坞堡！”
“战况如何？”朱祁镇急问。
“双方激战一夜！张宏的守卫异常凶悍，用火铳和毒烟（疑为辣椒毒雾）杀伤甚众！但松浦隆信人多势众，最终攻破坞堡！”于谦语气带着一丝遗憾，“然而…堡内除了一些散落的白银碎块和空箱笼，那传说中的三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张用倭文和简体字混合写的纸条…”
“写的什么？”朱祁镇心中己有不祥预感。
于谦展开密报副本，念道：
`松浦老狗，多谢替我看家！`
`银子我早挪窝了，顺便送你份大礼——堡内水井，己下‘赤魔引’，够你平户喝一壶了！`
`大明皇帝，驱虎吞狼？呵，狼没吃着肉，反惹一身骚！`
`PS：解药线索？来吕宋找我吧，带着你的辣椒脑袋！^_^`
“狡猾！”朱祁镇一拳砸在龙案上！张宏早就料到他会泄露消息，提前转移了白银，还在水井下毒！这等于狠狠抽了松浦隆信一记耳光，也让他朱祁镇在倭人面前颜面尽失！更可恨的是，他故意将线索指向吕宋，显然是新的陷阱！
“松浦隆信反应如何？”朱祁镇强压怒火。
“据说当场气晕！醒来后，将张宏留在平户的几名心腹爪牙尽数凌迟！并…并扣押了我们派去的通译和画工！扬言要大明给个交代！”于谦脸色难看。
麻烦接踵而至！张宏不仅金蝉脱壳，还成功挑拨了倭国与大明的关系，扣押了使节！吕宋，成了新的、更凶险的谜局！
朱祁镇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吕宋的位置。张宏的下一个巢穴会在哪里？马尼拉？还是更隐蔽的岛屿？他手中那催生毒椒的粉末、那深不可测的毒术、还有那三十万两白银…如同一片笼罩南洋的毒云。
“于谦，”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沙哑，“传旨福建水师提督，集结战船，加强巡逻。给松浦隆信去信，言明张宏乃两国共敌，其奸诈远超想象，大明愿提供‘赤魔引’解药配方（可让鲁大石根据辣椒特性编一个），换回被扣人员，并继续合作擒拿此獠！姿态放低，但底线要硬！”
“是！”于谦领命，又担忧道，“陛下，那吕宋…”
“吕宋…朕亲自去！”朱祁镇语出惊人！
“陛下！万万不可！”于谦和殿内侍立的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
“有何不可？”朱祁镇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张宏的目标是朕！解药线索在朕！太后太子的命在朕！与其被他牵着鼻子，在茫茫大海中疲于奔命，不如首捣黄龙！他既在吕宋等朕的‘辣椒脑袋’，朕就给他送去！看是他的毒牙利，还是朕的刀快！”
他猛地转身，指向御椒园的方向：“鲁大石！”
“臣…臣在！”刚被召来、还不知发生何事的鲁大石慌忙应声。
“带上你所有的辣椒！所有的粉！还有那只死鸡！”朱祁镇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跟朕南下！朕要在吕宋，用张宏的‘神椒’，炼出救命的解药！用他的毒粉，炸了他的老巢！”
乾清宫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疯狂而决绝的计划惊呆了。御驾亲征，远赴海外凶险之地，只为与一个来自前世的恶魔做最后的了断！
鲁大石看着皇帝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又想想太后、太子、景泰王的病容，一股血勇冲上头顶，扑通跪倒：“臣！愿随陛下赴汤蹈火！不炼出解药，不诛杀张宏，臣提头来见！”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卷过宫墙。一场以大明国运、至亲性命为赌注的南洋远征，在皇帝孤注一掷的咆哮中，拉开了惊涛骇浪的序幕。而御椒园深处，那株被催熟粉催生的、叶片背后爬满透明菌丝的毒椒，在寒风中悄然结出了一颗深红近黑、散发着不祥光泽的果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