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送走了人,脸上的谄媚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副刻薄阴鸷的模样。她转过身,三角眼扫视着院子里噤若寒蝉的宫女们,像是在挑选牲口。
“翠云!”她第一个点名的,就是那个平日里最会巴结奉承的,“算你一个!手脚麻利点!”
翠云脸上立刻堆起笑:“谢嬷嬷提携!奴婢一定好好干!”
沈清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还有你,春杏!”张嬷嬷又点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健壮的。
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院子里剩下的几个宫女都紧张起来,有的下意识挺首了腰背,有的则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被这苦差事砸中。去百草圃风吹日晒、弯腰弓背地筛草,比在浣衣局泡冷水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累。
沈清颜深吸一口气,在张嬷嬷目光扫过来的瞬间,猛地站起身。她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这虚弱的姿态落在张嬷嬷眼里,自然成了“病秧子”的铁证。
“嬷嬷!”沈清颜抢在张嬷嬷开口嫌弃前,用嘶哑但清晰的声音说道,“奴婢…奴婢愿意去!奴婢力气小,但眼力好,手脚仔细!在家时…也认得些草药,定不会误了御药房的差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带着点怯生生的急切。
“你?”张嬷嬷果然皱紧了眉头,满脸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沈清颜?就你这风一吹就倒的鬼样子?别死半道上给我添晦气!”她想起那天沈清颜那双瘆人的眼睛,心里就一阵膈应,巴不得她离得远远的。
“嬷嬷!”沈清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她却顾不得了。她仰起脸,刻意将那双因高烧未退而泛红的、带着水光的眼睛显露出来,配上苍白憔悴的面容,显得格外可怜无助,“求嬷嬷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奴婢不想一首在这里拖累大家…奴婢保证,一定好好干活!若做不好,回来任凭嬷嬷打骂!求您了嬷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微微颤抖,将一个走投无路、只想抓住一线生机的小宫女演得惟妙惟肖。她甚至从袖袋里摸出那个被她小心藏起来、还带着一丝微温的粗面馒头,双手捧着,颤抖着递向张嬷嬷的方向,仿佛献上自己仅有的珍宝。“这个…这个孝敬嬷嬷…”
这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尤其是那个馒头,让张嬷嬷的刻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鄙夷地瞥了一眼那个灰扑扑的馒头,又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乞求的沈清颜。一个念头在她心里升起:与其让这碍眼的病秧子死在浣衣局里给自己惹麻烦,不如丢到那偏僻的百草圃去自生自灭!死在那里,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神不知鬼不觉,岂不干净?
“哼!”张嬷嬷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和恶毒的光,“算你还有点眼色!行吧,看在你还有点用的份上,算你一个!不过沈清颜,你给我听好了——”她猛地拔高音调,尖利刺耳,“要是你敢偷懒耍滑,要是你采的药材有一丁点不合格,或者敢给我惹出半点是非…仔细你的皮!滚起来,别在这儿碍眼!”
成了!
沈清颜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冲击得她几乎眩晕。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连忙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谢嬷嬷!谢嬷嬷大恩!奴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她踉跄着爬起来,将那视若珍宝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重新坐回木盆边,继续埋头搓洗,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翠云看着沈清颜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看看张嬷嬷,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哼,装模作样!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沈清颜充耳不闻,只是更加用力地搓洗着手中的衣物,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都倾注其中。她的意识沉入脑海,看着那猩红的倒计时:【任务剩余时间:5天23小时59分】。
时间,又少了一天。但希望,就在前方!
* * *
卯时三刻(清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旷的宫道。
沈清颜裹紧那件破旧单薄、根本挡不住寒气的棉衣,跟着翠云和另一个叫春杏的宫女,在一名御药房派来的、同样睡眼惺忪、脸色不耐的中年太监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西苑的僻静小路上。宫墙高耸,投下巨大的阴影,越发显得清晨的寒意刺骨入髓。
西苑,位于皇宫西北角,是皇室的花园和种植一些观赏、药用植物的区域,相对前朝后宫,要冷清偏僻得多。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几道偏僻的宫门,眼前豁然开朗,又迅速被另一种荒芜取代。一片颇为广阔的园圃出现在眼前,用低矮的篱笆粗糙地围着。园内土地被分割成一块块,大部分地方在寒冬里只剩下枯黄的草梗,显得荒凉破败。只有靠近中间几块向阳的圃地,覆盖着厚厚的草帘保暖,显然里面培育着需要特殊照料的植物。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淡淡的药草混合的复杂气味。
“就是这儿了!”带路的太监停下脚步,指着那片覆盖草帘的区域,打着哈欠,语气极其不耐烦,“金线莲就在那几个暖棚里。听着!都给我仔细点!要叶子完整、根须粗壮、颜色鲜亮的!叶子发黄发蔫的,根须细弱的,虫咬过的,统统不要!动作麻利点!天黑前采够两箩筐!听见没有?”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