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窗玻璃，斜斜地洒在课桌角落。教室里还飘着新书油墨和旧桌椅木头混杂的熟悉气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花露水味。
林小满端坐在座位上，背脊挺得笔首，手里捏着笔，假装在预习英语单词。但她的全部心神，都沉甸甸地压在左边校服口袋里。
那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两颗纽扣。
一颗是她自己最普通的白塑料小纽扣，金属圈接口冰凉。
另一颗，则像一块滚烫的小烙铁——深蓝色的硬塑料，比她的那颗略大一圈，中间那个白色油性笔画下的、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的闪电符号，如同一个烙印，烧灼着她的指尖神经。
“……扣子挺滑的……”
“用扣子帮你绑头发……”
“这颗，借我看看……”
陈然昨天在食堂那些带着狐狸般戏谑的话语和举动，像过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那笑容，那近在咫尺的气息，还有最后那个隔着水雾望过来的、明亮得晃眼的笑脸……
林小满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个身影驱逐出去。脸颊却很不争气地又开始泛热。她愤愤地用手指戳了戳口袋里那颗“闪电”纽扣——都是它的错！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拉椅子的轻响。
来了！
林小满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手里的笔都差点捏不住。她用尽毕生力气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目光死死粘在书本上，像个准备迎接审判的小尼姑。
属于陈然的气息像阳光下的清风，温和地包裹过来。他坐下，放下书包，拿出课本。动作不急不缓，流畅自如。清晨微凉的气息里，又混入了属于他的那点干净的皂角味，还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像是被太阳晒过的青草味道？（林小满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他来“讨债”或者……继续他那些让人心跳失控的“研究”。
然而，陈然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安静地翻开了他的物理练习册，拿起笔，开始演算。
林小满等啊等，等得手心都沁出了汗，旁边的呼吸声平缓悠长，似乎完全沉浸在题目里。难道……他不记得了？或者那颗纽扣他根本不打算要回去？
就在林小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准备偷偷松一口气的时候——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指，带着晨风微凉的触感，极其自然地、轻轻敲了敲她课桌下的抽屉板。
笃笃。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教室里如同惊雷！
林小满猛地一颤，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面上，滚了几下。
她愕然地看向陈然。
只见他依旧保持着低头看题的姿势，甚至笔尖都没停，流畅地在草稿纸上写下长长的一串公式。只是嘴角，在垂落的碎发阴影下，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向上勾了一下。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飙升！课桌下的抽屉板？什么意思？她狐疑地、带着满腹警惕和羞涩，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手指在课桌下摸索着，伸向了那个小小的、只能容纳几本书的抽屉空间。
指尖刚一探进去，就碰到一个硬硬小小的东西！
她的心猛地一跳！
不是想象中的纸条什么的……触感是……
她把那个东西掏了出来。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那颗小小的、圆圆的纽扣上。洁白的光晕笼罩着它。
是一颗崭新的、纯白色的塑料小纽扣！和她之前那颗普通的袖扣一模一样！金属圈接口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这是……他塞进来的？
什么意思？用这颗新扣子换她口袋里的旧扣子？还是换那颗“闪电”纽扣？
林小满捏着这颗崭新的小纽扣，完全蒙了。她抬起眼，用极度困惑、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陈然。
阳光正好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又好看，专注做题的样子完全像个无害的好学生。
但他刚才那几下敲击，和此刻抽屉里冒出来的新纽扣……
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林小满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心口，混合着那种被对方完全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她咬了咬下唇，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和羞愤，刷地一下拉开自己书包侧面的拉链小袋！
哗啦！
林小满屏住呼吸，眼一闭心一横，猛地将左边口袋里紧攥着的两颗纽扣（她的那颗白的和他那颗画了闪电的蓝的）一起掏出来，狠狠拍在了陈然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就在他那串演算到一半的公式旁边！
两颗小纽扣在阳光下发着朴素的塑料光泽，那颗蓝色的闪电图案显得格外扎眼。
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
林小满拍完就后悔了，脸红得像要滴血，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陈然的笔终于停住了。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习题册上多出来的两颗不速之客。一颗小小的白纽扣，一颗带着歪扭闪电图案的深蓝色纽扣。晨光落在扣子上，也落在他安静的脸上。
教室里落针可闻。
林小满紧张得快要窒息，等着他可能出现的任何反应——揶揄的笑？无奈的皱眉？还是更让她无所适从的……
然而，陈然只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艺术品一样，轻轻捏起了那颗深蓝色的“闪电”纽扣。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林小满脸上。
林小满几乎屏住了呼吸。
预想中的戏谑没有出现。
陈然的目光很专注，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林小满从未在他眼中看到的、奇特的温柔底色。阳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像两泓清亮的潭水。
他没有笑，神情甚至可以说有点郑重。
他看着那颗躺在自己指尖的小小蓝色纽扣，指尖轻轻了一下那略显粗糙的闪电笔触。
然后，他抬起手，在清晨寂静流淌的淡金色光尘里，极其缓慢地、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般，将那颗纽扣——
轻轻按在了林小满校服衬衫左胸口、靠近心脏位置的第二颗纽扣下方、那颗缺失了纽扣、如今空荡荡的扣眼位置上！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她胸前的布料。那温热的一触，让林小满猛地一颤！如同微弱的电流自那一点流窜全身！
纽扣的塑料边缘紧紧贴着柔软的棉质校服布料，微微下陷了一点点。
阳光穿过窗棂，恰好落在那颗刚刚“归位”的蓝色纽扣上。白色的闪电图案在光线下显得有点滑稽，又有点……难以言喻的坚定。
陈然的手指并未立刻离开。他就那样，用指尖虚虚地按着那颗按在她心脏上方的纽扣，目光沉静如水地看着她瞬间瞪圆的、写满震惊和茫然的双眼。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他才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似乎还烙印在林小满的校服上、皮肤上、首至灼烫了她的心脏。
他看着那颗稳稳“定住”的蓝色闪电纽扣，又抬眼看了看林小满。他那双总是带着点距离感或戏谑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窗外流动的晨光和树叶摇曳的光影，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然后，一个真正的、毫无杂质、像清晨第一缕阳光般纯粹而耀眼的笑容，如同初绽的花蕾，在他唇边徐徐展开。
他微微歪了下头，用比刚才敲桌时还要清晰一点点的声音，温和地对她说：
“下课找个地方说？扣眼……好像有点歪。”
说着，他又状似无意地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同样位置的那个依旧空着、被风吹得微微翻开的扣眼。
“顺便……讨论下物理作业？”陈然指了指练习册上被她拍下的白纽扣旁边、他演算到一半却被硬生生打断的那道公式，“这道题，辅助线画法挺有意思的。”
林小满：“……”（彻底当机状态）
纽扣？物理？辅助线？
他到底是怎么把它们扯到一起的？！
那颗被按在心脏上方的蓝色闪电，如同启动了她灵魂深处某个休眠引擎的开关。
嗡的一声。
整个世界，连同窗外婆娑的树影、教室内漂浮的尘埃，都在她眼中旋转、模糊、重组，只剩下对面少年那过于晃眼的笑容，和胸腔里那颗快要撞破束缚的、滚烫如岩浆的……小心脏。
课桌下，
抽屉里，
那颗静静躺着的、崭新洁白的塑料小纽扣，在晨光里，独自闪着安静而纯粹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