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份文件被重重地摔在桌面上,飞溅起的咖啡渍,像一朵丑陋的褐色花朵,在洁白的文件纸上迅速晕开。
“顾辰!这就是你花了一天时间做出来的东西?狗屎!纯粹的狗屎!”
尖利刻薄的嗓音,属于市场部总监李建国,他那张因为酒精和纵欲而显得油腻浮肿的脸,此刻正因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咆哮,喷了顾辰一脸。
顾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与厌恶。他没有擦脸,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像一块被扔进泥潭里的石头,无声无息。
“对不起,李总,我……”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李建国一指头几乎戳到顾辰的鼻子上,“这份数据报告,下午就要给到客户那边,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交差?啊?你是想让整个部门的人都陪你一起喝西北风吗?”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沉闷的送风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麻木不仁地聚焦在这个角落。
这是“启明科技”市场部每天都在上演的戏码。
主角,永远是顾辰。
那个全公司公认的“废物”。
“行了行了,李总,您消消气,”旁边工位的王明站了起来,一脸假笑地打着圆场,他瞥了一眼顾辰,眼里的轻蔑毫不掩饰,“顾辰也不是故意的,他可能就是……昨晚又没睡好吧。你看他那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这句看似解围的话,却像一把软刀子,捅得更深。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所有人都知道,顾辰永远是一副精神萎靡、睡眼惺忪的样子。反应慢,效率低,社交能力为零。是部门里所有脏活累活的最终归宿,也是所有黑锅的天然载体。
顾辰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这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压制着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
他不能反抗。
至少,在白天不能。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不远处的那个位置。
沈清秋,市场部的女神,正端着一杯手冲咖啡,姿态优雅地站在窗边,仿佛窗外的车水马龙都成了她的背景板。她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闪而过的、习以为常的厌恶。
随即,她便转过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她的眼睛。
顾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这比李建国的辱骂和王明的嘲讽,更让他难受。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回去改!”李建国余怒未消地吼道,“今天下班前,我要是看不到一份完美的报告,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是,李总。”
顾辰默默地拿起那份被玷污的文件,像个战败的士兵,佝偻着背,回到了自己那个靠着卫生间的、最偏僻的工位上。
他能感觉到,那些黏在他背后的目光,像针一样。
他坐下来,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而憔悴的脸。那双本该充满朝气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像是用墨汁画上去的。
没人知道,他的疲惫并非因为懒惰或无能。
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每晚都太过“忙碌”。
当这座城市褪去白日的喧嚣,沉入夜的怀抱,当所有人都进入梦乡时,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师傅的告诫,言犹在耳。
“小辰,切记!我辈捉灵师,行走于阴阳之间,乃是秩序的守夜人。我们的身份,绝不能被任何阳间活物知晓。一旦破戒,阴阳法则反噬,轻则功力大减,重则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守住这个秘密,比你的命还重要。白天,你就是个凡人,一个最普通的凡人,哪怕被人踩进泥里,唾弃如敝履,你也得给老子忍着!”
顾辰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打印机墨盒的怪味和旁边卫生间飘来的消毒水气息。
他忍了。
从十五岁那年,师傅羽化飞升,将这身本事和责任传给他开始,他就一首在忍。
忍了十年。
他白天必须扮演一个废物,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夜晚降临后,毫无顾忌地化身为这座城市的“守-夜-人”。
可忍耐,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他的人生一团糟。
“叮铃铃——”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电显示是“妈”。
顾辰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按了静音,猫着腰溜进楼梯间才敢接起。
“喂,妈。”
“小辰啊!你这个月生活费还有吗?我跟你爸今天去给你张罗了个相亲,那姑娘条件可好了,是她妈妈同事的女儿,在银行上班,长得又漂亮……”
母亲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顾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妈,我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
“忙?你忙什么啊?”母亲的声调瞬间拔高了八度,“你那个破工作,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钱,能忙出个什么名堂?你看看你王叔叔家的儿子,跟你一样大,人家都当上主管了,车子房子都买了!你呢?你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我跟你爸这张老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尖锐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锥子,反复扎着他的心脏。
“我……”
顾辰想解释,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能说什么?
说他每天晚上都在和那些不愿离去的冤魂恶鬼打交道?说他昨晚才超度了一个因车祸而逗留人间的可怜亡魂,耗尽了魂力,所以今天才会精神不济,搞砸了报告?
他不能。
他只能沉默。
“行了行 了!不跟你说了,越说越来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
顾辰握着手机,久久地站在原地,楼梯间里昏暗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充满了孤独。
工作上的打压,同事间的排挤,暗恋对象的鄙夷,家人的不解与失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喘不过气。
他白天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为了夜晚的使命。
可这份使命,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压抑和痛苦。
……
夜,终于来了。
当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天际线,都市的霓虹次第亮起,顾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那个位于城中村、只有十平米的廉租房。
他反锁上门,拉上窗帘,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顾辰走到那面满是裂纹的穿衣镜前,静静地站着。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白日里的萎靡与懦弱,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血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鹰隼般锐利、如寒潭般深邃的冷冽光芒。
他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原本佝偻的脊背,在黑暗中缓缓挺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李建国或王明此刻在这里,绝对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哪里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
这分明是一个行走于暗夜的君王!
“师傅,你说得对,白天是他们的,可夜晚……是我的。”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如游鱼般在他指尖流转。
魂力正在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