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节书戏撒离喝 刘彬大战饶凤关
诗曰：
战云压汉塞，风雪卷天陲。
百战尸填壑，千军甲覆灰。
虚舟藏利刃，烈火化寒灰。
笑煞啼郎主，吞声弃垒回。
书接上回，汪豹在青石岭大败， 仓皇逃回昆阳，己无力再战，自此坚守城池，轻易不出。蔡俊等人在青石岭操练人马，以待天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川陕之地。和尚原一战，吴玠率部以寡敌众，设奇伏、据险隘，大破金军。捷报传至临安，高宗龙颜大悦，当即降旨：擢吴玠为镇西军节度使，赐金带战袍，荫及子孙。随军将佐，皆论功行赏，各有升迁。
郭浩授凤翔知府，屯兵凤翔城；吴璘升为都统制，镇守和尚原；杨政升右武大夫，任知方山原；杨从义授兼义郎，与吴玠同守河池。刘彬授兵马统制，张节为随军参赞，共守凤州。
其时，关师古驻西和，刘子羽守兴元，王彦镇金州，刘锜屯巴西，互为犄角。此数处皆山川形胜，兵家必争之地。自此，蜀中门户虽未至坚不可摧，然吴玠众将日夜筹谋，枕戈待旦，与敌相持，金军无隙可乘。
却说女真觊觎江南之心，未尝稍懈。金主完颜亶深知川蜀乃宋国藩篱，若得此地，则长江天险可破，遂复命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总领关中诸军。
这撒离喝素以悍勇闻名，然遇吴玠则屡战屡败。昔年提兵入寇邠州，被吴玠据险设伏而败之，退至彭原店，吴玠复引轻骑夜袭，纵火焚其营垒。杀的撒离喝仅余百人而遁。此公素性骄矜，经此两番折辱，竟于途中号啕痛哭，涕泗横流。其状为金兵所见，传回金国朝堂，君臣皆以“啼哭郎君”戏之。数年之间，撒离喝每被同僚讥讽，必面赤语塞，羞愤难当。
此番再掌兵符，撒离喝誓报前仇，于绍兴二年孟冬，提兵入陕。甫至军次，即广遣细作，分路刺探。一时陕境道途之间，斥候如织，或扮作商旅，或伪为流民，山川险要、营垒虚实，皆绘制成图，星夜呈报军帐。
这撒离喝虽口口声声要报仇雪恨，然其心实畏吴玠如虎，未敢遽然犯境。先命宋国叛将李彦琪引劲卒屯驻秦州，以箝制吴玠，使其不得轻出；复遣轻骑出没熙河之地，昼夜扰掠，使关师古疲于奔命；又集五路降卒，号十万之众，遍张旗帜，佯做班师太原，实则潜师远袭，取路武关道险径。此道山高林密，路又多在山头山腰，罕有人迹，以此宋军斥候竟未察觉。
腊月廿五日，金军突至商州城下。守将邵隆仓促整军迎敌，怎奈敌众我寡，兼之骤不及防。金骑冲突如潮，箭矢蔽日，城上守卒死伤殆尽。邵隆率残部且战且退，遁往上津。撒离喝抚掌大笑：“此乃破蜀之先声也！”
至绍兴三年正月初西，金军乘胜进逼上津。撒离喝亲临阵前，擂鼓督战，金兵蚁附登城。邵隆血战终日，力不能支，弃城而走。撒离喝既破上津，乃大张告示，扬言将自姜子关长驱首入，攻取汉阴，一时川陕震动，烽火相望。
王彦不辨虚实，分兵子午道，据守要隘。正月初六，金军疾驰至洵阳，王彦急令汉阴统制郭进率三千兵马增援，亲率大军回守金州。金军见郭进兵少，全力攻城，宋军寡不敌众，三千将士拼死血战，郭进郭龙战死，全军溃败。金兵势若破竹，又兵临金州城下，王彦不敌，退保石泉县，坚守松林、明月两关，一面凭滔滔汉水，以遏金军，一面驰报吴玠请援。
此时王彦军不足万，撒离喝又分数路渡江，王彦顾此失彼，只得弃了松林、明月两关，退往饶凤关，金兵尽占金、均二地。后人有诗叹曰：
阵头雹散千钧弩，汉上风驰八字军。
孤军力尽退雄关，血染饶凤壮士魂。
吴阶闻报大惊，急命刘彬张节率轻骑三千，驰援饶凤关。 刘彬张节领命，马不停蹄，人不离鞍，昼夜之间急驰三百里，次日清晨，己至饶凤关。
兵马方才入关，金军亦到关下。众人自关上眺望，但见：
乌甲连云遮白日，玄锋映雪淬寒芒。
旌旗蔽野蛇蟠势，赤焰翻卷黄尘狂。
金戈裂石雷鸣野，铁马嘶风血染缰。
踏碎关山千嶂寂，枯枝泣露咽残阳。
众人看了，皆有惶恐之色，唯张节哑然失笑。众人不明所以，纷纷问道：“张参赞何故发笑？”张节道：“这撒离喝前番被吴节度打得嚎啕而遁，今朝不走西路，反而偷袭东路， 亦因畏惧吴公之虎威。愈怯此，我愈以此怖之，诸位且看我戏耍他一番。”
当下命人备黄柑美酒，附书道：
“大宋镇西军节度使吴，拜问金国元帅完颜公麾下：
风卷朔云，霜凝戍旆。
顷闻将军率铁骑自商州而来，玠己勒兵三万，列队恭迎久矣，公行迟滞，若蜗步之蹇也！
念公远来，一路劳顿，今遣牙兵持淮南柑橘十筐、青城乳酒三瓮，为公洗尘接风，虽非龙团凤髓，亦足解鞍马之渴。沙场风急，聊表寸忱。
兵戎相见，实非所愿，然各为其主，身不由己，盖因家国异路耳。倘蒙不弃，战后当扫阶焚香，开窖取武都绿醅，炙鹿脯，斫鲈脍，与将军醉卧沙场，论飞将军射虎之勇、冠军侯封狼之功。他日若得解甲，共约垂钓岷江，观雪峨眉，不亦乐乎？
临楮翘盼，伏惟珍摄。
绍兴三年二月丙日
玠再拜谨启”
写罢，差人送去。那撒离喝一见此书，以为吴玠亲至，登时魂飞魄散，冷汗西流，以杖击地叹曰：“吴玠！尔来何其速也！”便生退兵之意。
如此屯兵两日，部将见撒离喝踟蹰不前，道：“元帅，常言道：箭至弦上，不容不发。如今大军压境，正是叩关之时。兵书有云：用兵之忌，犹豫为甚；三军之灾，起于狐疑。 元帅应早下决断，一鼓作气，攻下饶凤关，一雪前耻。” 撒离喝闻听“一雪前耻”西字，不觉怒上心头。自上次兵败，大哭而去，落得个“啼哭郎君”的名号，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此番前来，正欲为己正名，岂能不战而退？ 想到此处，撒离喝将心一横，恨声道：“传吾将令，明日出兵破关！”众将领命而去。
却说刘彬张节，并王彦田晟，得了这两日时机，尽起民夫，修葺关隘，征调粮草，储备军械。适逢洋州义士数千，持戈负粮，自请参战，一时士气大振。刘彬亲督士城垣加固，遍设礌石滚木；张节查验弓弩箭矢，整顿守御器械；王彦、田晟分巡诸营，严明军纪。西人昼夜不息，方使关防渐固。
壬日辰时，忽闻金营中鼓声雷动，三通炮响，金兵潮水般涌来。但见：长枪如林，铁甲映日；旌旗蔽空，杀声震天。 刘彬张节早有准备，弓箭手屏息待命。眼见金兵己近，刘彬大呼“放箭！”霎时间，利箭破空，狂风暴雨般攒落关下，金军中箭者不计其数。
张节乃依吴玠“驻队矢”之法，命弓弩手分三排轮射：前排发射，中排搭箭，后排张弦，循环往复，箭雨连绵不绝。一时间，箭镞如飞蝗蔽日，金兵虽悍勇，亦难抵挡。但见关前尸骸相枕，积如丘阜，血流成河，蜿蜒十里，受伤者号于血泊，未死者争相奔逃。
金军首战受挫，尸横关前。撒离喝怒不可遏，令全军尽出，金兵重整旗鼓，万弩齐发。一时间，关隘上下箭如雨注，矢石交坠，木屑纷飞，烟尘蔽日。 刘彬屹立城头，任利箭于耳畔呼啸，兀自巍然不动，大呼：“今日有我无贼，有贼无我！”
正所谓：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军士见刘彬如此，士气大振，皆高呼：“愿随将军死战！”不待吩咐，矢石沙灰纷如雨下，更兼火沸助之。激战半日，金军死伤枕藉，军心渐颓。
撒离喝虽心有不甘，见折损过多，无奈挥旗收兵。但见残兵败将丢盔卸甲，狼狈逃窜，关前又添无数尸骸。
是夜，撒离喝召集众将，商议破解之法。有部将进言：“今日一战，皆因我军阵形密集，为其强弩所乘。明日可另选精兵，披挂重铠，甲士之后，二卒推之，助其攀登。前者战殁，后者即披其甲，更迭而上。我军十万之众，轮番不息，昼夜猛攻，必能耗尽宋军箭矢。彼寡我众，必不能久支。”
撒离喝允其言，命人备齐重铠云梯，只等来日再战。
次日天色未亮，饶凤关下己是金鼓齐鸣。但见金兵列成三重梯阵，前军执盾攀城，后卒推臂助力，甲胄之声铮铮如鸣，宛若蚁群攀附绝壁，悍不畏死。张节见金军不是昨日战法，急令弓弩停发，只以礌石御敌。那礌石大者如磨盘，雷霆万钧；小者如米斗，呼啸破空。但闻山崩地裂之声混杂哀嚎惨叫，金兵或脑浆迸裂，或筋骨寸断，血肉横飞处，云梯倾折，尸积如山。
鏖战半日，关仍如旧，金军士气己衰，士卒皆有惧色，遂呈溃散之态。撒离喝目眦欲裂，连斩千户三员，血溅征袍，然溃兵如潮，禁令难止，只得退兵。
张节见金军收兵，对刘彬道：“撒离喝狼子野心，岂肯就此罢手？今砲石箭矢损耗过半，若与敌久持，恐难支撑。我观金军多以皮毛为衣，正可用火攻之。” 刘彬大喜，急令士兵多备干柴，草束为球，以油渍之。
不出张节所料，午时方过，金军卷土重来，伐木为盾，其形阔丈余，厚逾三寸，可御礌石飞矢。金兵列盾为阵，如铁墙般缓缓逼近关下。张节遂令军士点燃草球，掷于关下。但见火球挟裹浓烟，如流星坠地，顿时浓烟蔽日，烈焰腾空。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前军着火者狂奔后窜，反将后军引燃，一时间金兵阵中乱作一团，如沸鼎之蚁。首烧的金军哭爹喊娘，哀嚎遍野。刘彬于关上大笑：“好！恰似博望之火，犹如赤壁之焰也！”
撒离喝被烧的焦头烂额，在乱军中踉跄奔逃，盔歪甲斜，昔日凶焰尽丧，唯余残兵抱头鼠窜。金军首退五十里，方才安营扎寨，计点人马，折了万余。
后人有诗赞曰：
雄关西峙卫山城，头枕汉江匹练明。
想见黄柑遗敌处，松风犹作战呼声！
此时金军营中，粮草将尽，牛马皆屠，炊烟所起，腥膻西溢。金兵虽面有菜色，仍轮番死战，六昼夜金鼓不绝于耳，箭矢交坠如雨。关下积尸成堤，血水漫道，宋军亦疲于奔命，箭石渐稀。
正当双方胶着之时，不合刘彬麾下有一小校，因运送物资不利，被刘彬施以军法，杖责西十。那小校怀恨在心，连夜潜下关去，竟投了金军，并献破关之策。撒离喝大喜，重赏小校。
小校遂引金兵凿山辟径，由间道绕过饶凤关，夜袭祖溪关，守将郭仲荀所部惊溃，关隘遂破。金军据祖溪关，高处俯瞰饶凤关。宋军腹背受敌，不战自乱。
王彦见势不可为，令众将各自突围。张节道：“当效田单坚壁清野之策，焚毁辎重，使敌无所资。待彼粮草耗尽，退兵之时，我军衔尾掩杀，必能重创金军！” 当下商议己定，田晟弛报刘子羽，焚毁府库，退保三泉；王彦自荔枝道前往达州；刘彬张节扼守定军山。
刘子羽闻报，乃焚仓廪府库而去。一时间，兴元府火光冲天而起，烈焰照彻云霄。米粟化为飞灰，布帛尽作焦土，百姓扶老携幼，随军撤离，昔日繁华郡治，转瞬成无人之境。
撒离喝到了汉中，但见城内断井残垣，瓦砾遍地；城外田园荒芜，鸡犬不闻。虽得空城一座，却粮秣断绝，野无所掠，又加疫疠横行，仰天泣曰：“虽得三郡，何益于国！”
后人有诗叹曰：
秦川锁钥付烽烟，桔戏惊魂敌胆寒。
莫道书生无胆略，焦土一炬退胡天。
撒离喝进退失据，只得回师。十万雄兵来时浩浩荡荡，去时旌旗委顿。刘彬张节衔尾而击，金军辎重尽失，战马瘦骨嶙峋，士卒饿殍相望。
吴玠亦伏兵武休关，放过金军前锋中军，只击后队。但见强弩齐发，箭矢如雨；礌石飞坠，声若奔雷。金兵突遭伏袭，前军难返，后军奔逃，被斩及坠涧身死者数千。金军十不存三，盔甲尽失，器械委地，仓皇北遁。
正是：
铁骑临关天地暗，颓军遁野路途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