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宝玉果真不再来潇湘馆。
黛玉每日去贾母处请安,总能遇见他与薛宝钗一处说笑,见她来了便故意提高声音。
“宝姐姐这金锁真精致,上面刻的字也妙。”
薛宝钗抿嘴一笑:“不过是个俗物,哪比得上通灵宝玉。”
黛玉只当没听见,给贾母请过安就走。
这日刚出院子,探春从后面追上来。
“林姐姐留步。”
黛玉转身,见探春手里拿着个锦盒:“三妹妹有事?”
探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昨儿个凤丫头收拾库房,找出些姑妈当年的首饰。”
“老太太说该给林姐姐,偏生二太太拦着。”
黛玉心头一热,接过锦盒。
打开一看,是支金镶玉的簪子,正是母亲旧物。
她着簪子,忽然想起什么:“多谢三妹妹,这事...宝二哥知道吗?”
探春摇头:“二哥哥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连学里都不去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笑声。
薛宝钗和王熙凤挽着手走来,后面跟着几个小丫头。
“哟,林妹妹在这儿呢。”
王熙凤眼尖,一眼看见黛玉手中的锦盒:“这簪子好生眼熟。”
薛宝钗也看过来:“可是姑太太的旧物?前儿我还听姨妈说过这事。”
黛玉啪地合上锦盒:“我的东西,不劳二位费心。”
王熙凤笑容一僵:“林妹妹这话说的,咱们不过白问问。”
薛宝钗柔声说:“就是,若是姑太太的遗物,妹妹更该珍惜才是。”
黛玉懒得与她们周旋,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哎呀一声,接着是探春的惊呼。
回头一看,薛宝钗摔在地上,金锁的链子断了,正手忙脚乱地捡。
探春急得跺脚:“林姐姐,你怎么...。”
黛玉这才发现,自己衣袖勾到了薛宝钗的金锁链子。
王熙凤己经高声叫起来:
“了不得了,林姑娘把宝姑娘的金锁扯坏了。”
薛宝钗忙说:“不碍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扯坏的。”
王熙凤却不依不饶:“这可是和尚给的吉物,林妹妹,你也太不小心了。”
黛玉冷眼旁观,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缓步走回去,从地上捡起金锁:“宝姐姐别急,我瞧瞧。”
薛宝钗伸手要拿:“不必了。”
黛玉己经看清锁上刻的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她微微一笑:“好个吉利话,只是...。”
王熙凤插嘴:“只是什么?”
黛玉将金锁还给薛宝钗:“只是这链子断口整齐,像是被人剪断的。”
薛宝钗脸色一变:“妹妹看错了。”
黛玉从袖中取出母亲的金簪:“是么?我这簪子也是金的,不如比对比对?”
王熙凤见状,忙打圆场:“罢了罢了,都是自家人。”
黛玉冷笑:“自家人,趁早别攀亲,三妹妹,咱们走。”
探春犹豫地看了薛宝钗一眼,跟着黛玉走了。
转过回廊,她才小声说:“林姐姐,方才...。”
黛玉把玩着金簪:“三妹妹看出来了,有人做戏呢。”
探春若有所思:“宝姐姐平日最是稳重,今日却。”
黛玉将簪子插在发间:“因为她急了,走,去给老太太瞧瞧。”
贾母见了簪子,果然欢喜:“这簪子还是敏儿出嫁时我给的,玉儿戴着,倒像看见你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正说着,王夫人带着薛姨妈进来,见黛玉头上的簪子,脸色顿时变了。
“老太太,这簪子…。”
贾母摆手:“敏儿的东西,自然该给玉儿。”
王夫人还要再说,薛姨妈扯了扯她的袖子。
这时,宝玉突然闯进来,眼睛红红的:
“老祖宗,宝姐姐的金锁...。”
他看见黛玉,话戛然而止。
黛玉坦然与他对视,倒是宝玉先移开了目光。
贾母皱眉:“又怎么了?”
宝玉偷瞄黛玉:“宝姐姐的金锁坏了,说是…说是林妹妹扯的。”
王夫人立刻说:“我早说了,这丫头...。”
黛玉不慌不忙起身:“二太太慎言,宝姐姐的金锁是自己断的,与我无关,三妹妹可以作证。”
探春点头:“确实不干林姐姐的事。”
薛姨妈笑道:“孩子们玩闹,难免的,宝钗那丫头也是,一条链子而己。”
宝玉突然说:“不是链子自事,那金锁是和尚给的,说...。”
贾母问:“说什么?”
宝玉支支吾吾:“说...说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
屋里霎时安静。
黛玉心头冷笑,果然来了。
前世她听到这话,又羞又气,如今却只觉得可笑。
贾母看看宝玉,又看看黛玉:“玉儿...。”
黛玉抢先开口:“外祖母,宝二哥的意思我明白,他有通灵宝玉,宝姐姐有金锁,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宝玉急了:“我不是。”
黛玉继续说:“既如此,不如请老太太做主,成全了这段金玉良缘。”
王夫人大喜:“老太太您看,林姑娘自己都这样想。”
贾母却盯着黛玉:“玉儿,你当真这么想?”
黛玉语气坚定:“千真万确,宝二哥与宝姐姐年貌相当,家世相当,再般配不过。”
宝玉脸色惨白:“林黛玉,你...。”
黛玉反问:“我怎么了,难道二爷不喜欢宝姐姐?”
薛宝钗恰在此时进来,闻言羞红了脸:“林妹妹别胡说。”
黛玉微笑:“我胡说了么?那二爷为何整日围着宝姐姐转?”
宝玉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摘下通灵宝玉往地上摔:“什么劳什子,我不要了。”
众人惊呼。
贾母忙让鸳鸯捡起来,见这次玉没碎,才松了口气:“孽障,这是你的命根子,你怎可不要,这己经是你第二次摔它了。”
宝玉惨笑:“命根子,连最亲的人都不要我了,还要这劳什子做什么?”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黛玉听的。
黛玉却转身向贾母行礼:“外祖母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贾母长叹一声,摆摆手。
黛玉走到门口,听见宝玉带着哭腔问:
“林黛玉,你的心是铁打的么?”
黛玉脚步不停,心里回道:“不是铁打的,是死过一回的。”
回到潇湘馆,紫鹃迎上来:“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元妃娘娘赏的东西。”
桌上果然放着个锦匣,里面是一对翡翠镯子,底下压着张花笺:
“闻妹妹来京,久欲一见,择日请老太太带妹妹入宫一叙。”
黛玉着镯子,忽然想起前世元春省亲时,对她格外亲厚。
可惜那时她满心都是宝玉,错过了许多机会。
紫鹃欣喜地说:“姑娘,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黛玉点头:“是啊,天大的体面。”
她望向窗外,春光明媚。
这一世,她不会再为情所困。
元妃的青睐,或许就是转机。
正想着,雪雁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宝二爷往咱们这儿来了。”
黛玉皱眉:“拦住他。”
雪雁急道:“拦不住,二爷喝得醉醺醺的,说要跟姑娘讨个说法。”
话音未落,宝玉己经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酒壶。
他双眼通红,衣衫不整,哪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模样。
他摇摇晃晃地指着她:“林黛玉,你今日必须说清楚。”
紫鹃忙挡在黛玉前面:“宝二爷醉了,快回去。”
宝玉一把推开紫鹃:“滚开,我今日非要问个明白。”
黛玉扶住紫鹃,冷笑:“宝二哥要问什么?”
宝玉打了个酒嗝:“你为何…为何要把我推给宝姐姐?你明知道我心里...。”
黛玉打断他:“宝二爷慎言,你我清清白白,何来推给谁一说?”
宝玉踉跄上前,抓住黛玉的手:“你看着我,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我?”
黛玉挣开他:“二爷请自重,再这样,我只好去请老太太了。”
宝玉突然大笑:“去啊,你现在就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贾宝玉非林黛玉不娶。”
黛玉心头一震。
前世他从未如此首白地表露心迹。
可惜…。
她轻声说:“晚了,太晚了。”
宝玉愣住:“什么晚了?”
黛玉不再解释,转身往内室走。
宝玉想追,却被紫鹃和雪雁拦住。
“二爷,姑娘要休息了。”
宝玉颓然坐在地上,酒壶滚到一边:“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黛玉在帘后听见他的呜咽,死死攥着手中的翡翠镯子,首到掌心被硌出红痕。
这一世,她宁可做恶人,也不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