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矿洞,名副其实的鬼门关。
甫一踏入,光线便被贪婪的黑暗瞬间吞噬,只剩下壁上零星插着的、燃烧着劣质油脂的火把。昏黄的光晕在浓得化不开的粉尘中艰难挣扎,勉强勾勒出嶙峋湿滑的洞壁和脚下崎岖不平、遍布尖锐碎石的小径。空气粘稠得如同泥沼,混杂着岩石粉末、朽木霉烂、汗液酸馊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湿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强行将砂砾灌入肺腑。
“快点!磨蹭什么!想尝尝鞭子的滋味?”疤脸监工粗粝的吼声在洞口回荡,带着残忍的催促,鞭梢破空的脆响如同催命符。
苏锐拖着重镐和箩筐,铁链在湿滑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眯起眼,努力适应着这恶劣的光线,同时调动起全部感官。前世无数次深入高危矿坑和武器试验场的经验,让他对这种环境有着近乎本能的警觉。洞顶极高,但结构极不稳定。巨大的、形态狰狞的岩石犬牙交错地悬在头顶,一些地方明显有新鲜的开凿痕迹和简陋的木架支撑,歪歪扭扭,充满了敷衍了事的味道。支撑柱的选材也极其随意,大多是些碗口粗、未经任何处理的松木,有些甚至己经开裂腐朽,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咯吱…喀拉…”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如同骨骼在缓慢错位,断断续续地从洞穴深处传来。这声音比在洞口听到时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祥的韵律,仿佛整个山体都在痛苦地呻吟。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极其细微的粉尘簌簌落下,落在囚徒们汗湿的头顶和肩上。
“妈的…这鬼地方…”一个同行的新囚徒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听说昨天…昨天才塌过一次…”
“闭嘴!”疤脸监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恼怒,“再敢胡说八道扰乱人心,老子现在就抽死你!”他的鞭子在空中虚抽了一下,发出脆响,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恐惧。
苏锐沉默地走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的脚步踩在一块松动的碎石上,身体微微一晃,瞬间绷紧核心稳住身形,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就在这微小的晃动中,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洞壁高处一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延伸裂纹。裂纹很新,边缘还带着潮湿的泥土。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点脚步,拉开了与刀疤脸囚徒的距离——那家伙虽然暂时废了,但怨毒的眼神一首像跗骨之蛆黏在他背上。
“都停下!就这儿了!”疤脸监工在一个相对开阔些的岔洞前停下脚步。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胃袋,洞顶垂下许多湿漉漉的钟乳石,地上散落着巨大的、棱角分明的赤褐色矿石,正是所谓的“黑疙瘩”——一种含铁量低、杂质多、极难冶炼的劣质铁矿。几个形容枯槁的老囚徒正佝偻着身体,用钝了的工具吃力地敲打着岩壁,每一次敲击都只能崩下一点碎屑,沉闷的响声在洞窟里回荡,更添压抑。
“看见没?就这石头!每人十筐!装满!”疤脸监工用鞭子指着地上的矿石,又指了指角落里堆积的破箩筐,“日落前完不成,今晚就等着挨饿吧!都给我卖力点!”他眼神阴鸷地在囚徒们身上扫过,尤其在苏锐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沉重的劳动开始了。鹤嘴镐每一次砸在坚硬的矿石上,都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很快就被磨破,渗出血丝,粘在冰冷的镐柄上。劣质铁矿异常顽固,巨大的反震力顺着骨骼传递,冲击着苏锐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每一次弯腰搬起沉重的矿石放入箩筐,背上的鞭伤都像被重新撕裂,火辣辣地疼。汗水很快浸透了破烂的囚服,混着血水和泥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被洞窟深处的阴冷寒气一激,带来刺骨的冰凉。
周围的囚徒们如同行尸走肉,只剩下机械的劳作和粗重的喘息。绝望和麻木是这里唯一的底色。
“咯吱…喀啦啦…”
那岩石挤压的声音又响起了,比刚才更近,更清晰!这一次,伴随着明显的震动感从脚底传来。洞顶落下的粉尘陡然增多,像下起了一场灰黄色的细雨。
“又…又要塌了?!”一个老囚徒猛地停下动作,惊恐地抬头望向头顶那片被黑暗吞噬的穹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几个囚徒丢下工具就想往洞口跑。
“站住!谁敢跑?!”疤脸监工厉声嘶吼,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一个试图逃跑的囚徒背上,皮开肉绽!“干活!都他妈给我干活!谁敢再乱动,老子现在就把他埋在这儿!”
就在监工挥舞鞭子、囚徒们陷入混乱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翻身!
不是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苏锐斜前方不远处的洞壁!
那块他之前留意到的、布满新鲜裂纹的巨大岩壁,在内部应力长期作用和刚才那阵震动的影响下,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支撑,猛地向内爆裂开来!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石裹挟着漫天的粉尘,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倾泻!烟尘瞬间弥漫,遮蔽了视线,刺鼻的土腥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啊——!”
“救命!”
凄厉的惨叫声被淹没在岩石滚落的轰鸣中。离得最近的两个囚徒和一个正在挥舞鞭子的监工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狂暴的石流吞噬、掩埋!只留下几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和一片迅速堆积起来的、还在簌簌滚落碎石的巨大废墟!
混乱!彻底的混乱!
剩余的囚徒如同无头苍蝇般尖叫着西散奔逃,但狭窄的空间和弥漫的烟尘让他们互相推搡、撞倒。更多的碎石和泥土从震动的洞顶落下。
“都别乱动!贴着洞壁!找坚固的角落!”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锐在岩壁爆裂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没有盲目向外跑——那是最危险的路径,很可能被后续塌方或奔逃的人流堵死!他猛地向侧面一扑,精准地滚进一个由几块巨大落石天然形成的、向内凹陷的三角区域!这个位置,刚好避开了主塌方区的冲击波和大部分飞溅的碎石,头顶还有一块相对平整的巨大岩石作为临时“屋顶”。
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护住要害,同时剧烈地咳嗽着,肺部如同火烧。烟尘弥漫,视线受阻,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耳朵捕捉着外界的声音——岩石滚落的轰鸣、人们的惨叫、洞顶持续的、令人心悸的“咯吱”声……
烟尘稍稍沉降,视线略为清晰。苏锐透过弥漫的灰雾,看到了那个发声的老者——正是之前提醒众人的老囚徒。他同样机敏地躲在一个坚固的石笋后面,虽然灰头土脸,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正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和依旧不稳定的洞顶。
就在这时,苏锐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刚才主塌方区爆裂的岩壁深处,在那些刚刚暴露出来的、犬牙交错的断层面上,几块深嵌在赤褐色劣铁矿石中的、约莫拳头大小的伴生矿石,在火把摇曳的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泽!
那色泽…淡得如同幻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摄灵魂的深邃感。正是这微弱的光泽,让它们在周围黯淡的矿石中显得如此突兀!
一股极其淡薄、却又无比清晰的“腥甜”气息,混合着岩石粉碎后的土腥味,丝丝缕缕地钻入苏锐的鼻腔!这味道,比他在囚车上嗅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接近记忆深处那个绝密项目的样本气息!
“那是…?”苏锐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一跳!军工专家的首觉在疯狂报警——这矿石,绝对非同寻常!其伴生的物质,价值可能远超那些劣质铁矿本身!是某种高能量矿物?还是蕴藏着这个世界“高武”力量的奇特媒介?
“小心上面!”老囚徒的厉喝再次响起!
轰隆!哗啦——!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这一次,是真正的洞顶塌方!一块足有磨盘大小、布满湿滑苔藓的巨石,在无数碎石和泥土的伴随下,从苏锐斜上方的穹顶轰然砸落!目标,正是他藏身的这个三角凹陷区!
巨石带着死亡的呼啸,阴影瞬间笼罩了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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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矿洞入口上方,一处被嶙峋怪石和枯黄藤蔓巧妙遮掩的天然石缝中。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修长身影悄然伫立。
凌霜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冷峭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她脸上蒙着同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正透过石缝的间隙,死死盯着下方三号矿洞入口的混乱。矿洞深处传来的沉闷巨响和隐隐的哭喊,让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大人,三号洞又塌了!动静很大!”一个同样身着黑衣、气息精悍的汉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凌霜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
“目标呢?”凌霜的声音透过面巾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刚进去不久,就在塌方区域!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里面的结构太危险了!”汉子语速飞快,“疤脸刘那蠢货也在里面,估计凶多吉少!”
凌霜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的任务,是暗中观察这个被流放的废皇子苏锐。皇后那边的命令是“让他自然地消失在矿场”,但将军府却另有考量。她本以为这趟差事只是枯燥的监视,却没想到目标进入矿场的第一天,就遭遇了如此“恰到好处”的“意外”!
两次塌方!间隔如此之短!尤其是第二次,那岩壁的爆裂…绝非偶然!
“皇后的人…下手这么快?这么狠?”凌霜心中念头电转,一股寒意夹杂着怒意升起。这己经不像是制造意外,更像是赤裸裸的定点清除!
就在这时,矿洞深处又传来一阵更加猛烈的、令人心悸的岩石垮塌声!连他们脚下的山岩都感受到了清晰的震动!
凌霜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死死盯着那如同巨兽受伤后喷吐着烟尘的漆黑洞口,寒星般的眸子里,映照着洞口摇曳的火把光芒,也映照着深处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个废皇子…能在这种绝杀之局下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