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放之始与铁火初燃
冰冷的颠簸,像钝刀子割着骨头。
每一次车轮碾过碎石,苏锐的身体就被狠狠地抛起,再重重砸回硬木板。刺鼻的汗臭、血腥味、还有某种排泄物的馊味混合在一起,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发酵,几乎令人窒息。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破铁罐,被巨大的水压挤扁、扭曲。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绝望、恐惧和不甘,疯狂地涌入脑海。
大胤皇朝…九皇子…苏锐…母妃早逝…皇后构陷…勾结巫蛊…废黜流放…北境…黑石矿场…死地!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溢出,苏锐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木栅栏外飞快倒退的、灰蒙蒙的天和枯槁的树影。手腕和脚踝被粗糙沉重的铁链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疼。身上的粗麻囚服破烂不堪,黏着发黑的血痂和泥土。
不是实验室。没有熟悉的仪器嗡鸣,没有硝化甘油那独特而危险的气味。只有身下这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囚车,载着他驶向一个名为“矿奴”的终点。
军工专家苏锐?不,现在他是大胤皇朝被踩进泥里的废皇子苏锐。
“醒了?命还挺硬。”一个沙哑阴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同车的囚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眼神像秃鹫一样盯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贪婪?“九殿下,听说你身上,还藏着点好东西?”
苏锐没说话,只是费力地动了动脖颈,冰冷的目光扫过刀疤脸和他旁边几个同样不怀好意的囚徒。原主的记忆告诉他,这囚车里,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废皇子的身份不是护身符,反而是催命符。
他试着调动身体。虚弱,极度的虚弱。长期的折磨和营养不良让这具身体几乎掏空。但核心深处,属于军工专家的冷静和意志力,像冰层下的暗流,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涌动。他蜷起手指,感受着指关节的僵硬和疼痛,同时开始默数心跳,评估这具残躯的极限。
“哼,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刀疤脸啐了一口,伸手就朝苏锐怀里掏来,“让爷爷看看,藏了什么宝贝…”
就在那脏手即将触碰到衣襟的刹那,苏锐动了!
没有多余的力量,只有精确到毫厘的时机把握和角度。被铁链束缚的双手猛地向上一格,小臂外侧的尺骨精准地撞在刀疤脸手腕的麻筋上。
“啊!”刀疤脸猝不及防,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
苏锐的动作毫不停滞,借着对方身体前倾的微小失衡,被铁链锁住的双脚猛地蹬出,狠狠踹在刀疤脸的小腹下方!
“唔——!”刀疤脸眼珠暴突,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像只被瞬间抽掉骨头的虾米,捂着裆部蜷缩下去,脸色由红转青再变紫,浑身剧烈抽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囚车里瞬间死寂。
另外几个蠢蠢欲动的囚徒像被冻住,脸上的凶恶僵在那里,只剩下惊骇。他们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看起来只剩一口气的废皇子,又看看地上像濒死鱼一样抽搐的刀疤脸老大,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那几下动作太快、太狠、太…邪门了!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能使出的!
苏锐收回脚,靠在冰冷的木栏上,剧烈地喘息,胸口火烧火燎。刚才那两下爆发,几乎榨干了这具身体最后一点力气。铁链随着他的呼吸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他没再看地上的刀疤脸,目光透过木栅栏的缝隙,投向外面。
枯黄的山峦在深秋的寒风中起伏,荒凉得看不到尽头。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一种…铁锈般的、带着隐约腥气的味道。
铁矿的味道。而且很浓。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鼻子,属于军工专家的经验本能地开始分析。这浓度…附近有大型露天矿?但气味里夹杂着明显的硫磺和劣质煤燃烧的浊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雨后岩石的微弱腥甜?
那丝腥甜味极其微弱,混杂在浓重的铁矿和硫磺气息中,几乎被完全掩盖。若非苏锐前世常年与各种高危材料和放射性矿石打交道,对某些特殊“气味”有着刻入骨髓的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这味道…有点熟悉。苏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大脑飞速检索着记忆库。不是铀矿那种典型的金属味,更淡,更隐晦,带着点…生物碱的涩感?像某种伴生矿。前世某个绝密项目接触过的样本,似乎有类似的气息残余报告…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沉没。眼下,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黑石堡!到了!都给老子滚下来!”一声粗鲁的暴喝伴随着沉重的开锁声打断了囚车里的死寂。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凛冽的寒风裹着浓烈的粉尘和更刺鼻的矿石味灌了进来,呛得人首咳嗽。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带刺皮鞭的监工凶神恶煞地站在车外。
囚徒们像受惊的牲口,连滚爬爬地往下挤。苏锐拖着沉重的铁链,最后一个挪下车。双脚踩在坚硬、布满黑色碎石的地面上,微微发麻。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山谷。陡峭的山壁被开凿得千疮百孔,露出深褐与赤红交织的矿脉。无数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身影在矿洞内外蠕动着,像一群忙碌而绝望的蚂蚁。巨大的箩筐里装满沉重的矿石,被佝偻的脊背艰难地拖曳。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监工尖锐的呵斥鞭打声、伤者压抑的呻吟声,混杂着风钻入岩层的沉闷轰鸣,构成了一曲地狱的合奏。
空气污浊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砾感。
“看什么看!新来的废物!”一个满脸横肉、脸上有块烫疤的监工头目大步走过来,手中的皮鞭带着破空声,毫不留情地抽在苏锐背上!
啪!
剧痛炸开,皮开肉绽。苏锐身体猛地一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咽了下去。他垂下眼睑,掩盖住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机。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这里的规则:鞭子、矿石、死亡。
“你,还有你们几个!”疤脸监工用鞭子指着苏锐和另外几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新囚徒,包括那个还捂着裆部、脸色惨白的刀疤脸囚犯,“去三号洞!今天挖不够十筐‘黑疙瘩’,晚上就别想领那口泔水!”
三号洞?周围几个老囚徒闻言,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看向苏锐等人的目光充满了麻木的怜悯。
疤脸监工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里满是残忍的快意:“九殿下,您金贵,这‘黑石堡’的三号洞,可是专门给您这种贵人准备的‘好地方’!够深!够‘热闹’!好好享受吧!” 他特意加重了“热闹”二字,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在苏锐苍白的脸上舔过。
苏锐沉默地扛起旁边监工扔过来的破旧箩筐和锈迹斑斑的鹤嘴镐。冰冷的铁器入手,沉重而粗糙,带着死亡矿场特有的铁腥和绝望气息。
他跟在其他囚徒后面,拖着哗啦作响的铁链,走向那如同巨兽咽喉般张开的三号矿洞入口。洞口幽深,光线迅速被黑暗吞噬,只有深处隐约传来开凿岩石的沉闷声响,以及…某种极其细微、仿佛岩石在呻吟挤压的“咯吱”声。
疤脸监工抱着鞭子,站在洞口刺目的天光里,阴影模糊了他脸上的烫疤,只有那双眼睛,如同盯上腐肉的秃鹫,牢牢锁定苏锐蹒跚没入黑暗的背影。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狞笑了一下。
“热闹?呵…” 一个阴冷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随着矿洞深处吹出的、带着浓重粉尘和潮湿岩石气息的风,飘散开来。